甘露殿。
重臣齐聚。
殿前立着一个魁梧紫袍,其人两鬓霜白束发,有股内敛的雍容。
正是新任宰相,鸾台侍郎李昭德。
李昭德瞥了眼陛阶下的两个人,目光略带不屑。
“陛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张易之依仗权势,肆意杀害宗室,世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武三思声泪俱下。
虽然带着表演的成分,但伤心郁结是真的。
御座上,武则天凤目微眯。
好你个子唯,把朕武家侄孙当狗杀!
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的存在!
她板着脸,怒叱道:“张易之,朕需要一个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此獠一再触及陛下的底线,该狠狠惩治!
张易之略默,轻描淡写的说:“杀了就是杀了,臣不会为之辩解。”
嚯!
武则天腾起身,戟指道:“不经旨意滥杀外夷、公开处死城门校尉,朕这次一定要治你的罪!”
武三思神色微不可察一喜。
李昭德半阖着眼,他感觉眼前的场面有些无趣。
这就是传得神乎其神的张巨蟒?
不过如此!
一个毫无城府的黄口孺子罢了!
张易之直视着武则天,平静道:
“陛下,臣请辞去神皇司司长一职。”
轰!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大殿炸响。
群臣震惊,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请辞?
张巨蟒不再执掌神皇司?
怎么可能!
神皇司完全刻下他的烙印。
再说陛下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此獠又在使用拙劣的伎俩,好似小孩子受了委屈,就耍赖不吃饭一样。
“放肆!”武则天凤眉染上寒霜,厉声道:“你是在威胁朕么?”
“臣子岂敢要挟君上。”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徐徐道:“神皇司查到有人造反,是梁王的亲儿子;城门校尉受贿,梁王的侄子。”
“陛下,偌大的神都城好像都是梁王的人。”
“梁王还喜欢恶人告御状,你说臣这司长怎么当得下去。”
几句话从张易之口中轻飘飘地说出,却是让整个甘露殿的大臣浑身一震。
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简直诛心之言!
神都城都是梁王的人!?
儿子曾经意图谋反,侄儿看守城门……
两者联系起来,细思极恐啊!
武三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造反纯粹是污蔑,城门校尉却是碰巧,这怎能说神都城都是本王的人?
“梁王,当真?”
武则天目光闪烁着一缕森寒的冷光,摄人心魄。
浓浓帝威直扑武三思。
在她看来,武世广父母双亡,又是武家偏房庶脉,让他把守城门还是挺可靠的。
可没料到,武世广跟武三思走得如此近!
“冤枉啊陛下……”
武三思不敢说其他的话,只能一个劲跪着喊冤。
李昭德默然,两道浓浓的卧蚕眉紧紧皱着。
盛名之下无虚士,张巨蟒果然很棘手。
说话直掐关键!
仿佛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陛下越担心什么,他便说什么。
一个城门校尉跟争储的王爷太过亲密,皇帝能不震怒么?
武则天冷厉道:“武三思削户三百,如不反思,除爵去职!”
群臣惊愕。
反思就是暗示整改,梁王你再哪些位置安插了人,赶紧撤下来。
除爵那可代表着政治意义!
如果亲王的爵位被去除,那武三思绝无争储的机会,也意味着武家无人能继位。
“臣遵旨!”
武三思脊骨发寒,颤颤巍巍说完这三个字。
“滚出去!”武则天大叱。
武三思作揖挪步,转身出殿,背影好似苍老了十几岁。
殿内静作一片。
梁王满怀冤屈的前来告状,带着无尽恐惧回家……
张巨蟒真狠啊!
“还有你!”
武则天平复愤怒的情绪,冷冰冰道:
“外夷虽违法朝廷敕令,但罪不至死,我们该有统领万国、协和万邦的帝国风范!”
群臣皆颔首附和。
咱们是礼仪之邦,哪能动不动虐杀外夷,传出去,万国怎么看待大周?
被武则天目光盯着,张易之稍默,抬起头直视道:
“陛下,难道你不懂防微杜渐的道理么,如果不处死这些人,明天神都城的外夷就会愈加放纵。”
武则天蹙着凤眉道:“可手段太过残忍,朕恐四夷有非议。”
张易之面无表情:“治安中国,九州殷盛,而四夷自服,实乃上策!”
“如果陛下任由外夷带着汉妇出国,那就是在养痈遗患!”
嘶!
群臣倒吸一口冷气。
前一句话,意思是把大周治理得繁荣安定,周边的夷狄心生羡慕,自然而然就投奔而来。
而养痈遗患,比喻纵容包庇坏事会遭到祸害。
这个词非常尖锐,隐隐带着批评的意味。
李昭德瞪圆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今天这一幕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
陛下是什么人,纵观史载,她是排得上名的狠人!
当年朝堂刮起的腥风血雨,李昭德还历历在目。
竟然有人当着她的面还给与严厉的批评?
可陛下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震撼。
“子唯做的没什么不妥,是朕考虑不周。”
武则天嘴角微抽,不免有些薄怒,甩袖道:“议事到此为止,退下!”
殿外,李昭德依旧处于失神状态。
张柬之上前与他并行,淡淡道:“以后习惯就好。”
“陛下变了。”李昭德有感而发。
陛下没有那股戾气,性格变得温和。
“呵呵……”
谁料张柬之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不是陛下变了,是时代变了。”
眼下朝野快变成张巨蟒的时代!
李昭德似是听懂了,望着张易之修长的背影,目光充满了忌惮!
此子不容小觑。
不!
是劲敌!
……
走在皇城御道,迎面便碰上一个熟人。
太平娇美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可那双熟媚的眸子却带着幽怨。
似乎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张易之低着头,默数地上的蚂蚁,假装没看见。
就见太平驻足,一群宫婢也齐刷刷望着埋头走路的张司长。
太平咬着银牙,快步到了近前,几乎把鼓胀的胸脯顶在张易之胸口上,一字一句的逼问道:
“张司长,都不跟本宫打招呼么?”
被这气势震慑,张易之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垂了垂。
“好大大大……的风。”
张易之紧了紧衣袍,神色略惊道:“是殿下啊,臣方才都没注意……”
太平抿了抿唇,娇斥道:“张司长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岂敢。”张易之微俯身,嗅着幽兰暗香,恭敬作揖:
“下官参见殿下!”
太平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哼道:“哼!本宫受不得你大礼!”
说完擦肩而过,宫鞋狠狠踩在张易之脚上。
“啊,踩疼张司长了吧?本宫方才都没注意。”
太平转身故作关切,表情却幸灾乐祸。
“殿下,我不要紧的。”
张易之表情略僵,丢下这句话,阔步而走。
太平有病,她神经真的很不正常。
以后少接触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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