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黑雾翻涌间,化作一颗硕大的狼头,赤红色的双瞳中凶光毕露,似欲择人而噬。
狼藉满屋,桌翻案倒,除了三人身前的矮案,其余的杯盘桌椅,瓜果酒水,全都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冲地倒飞了出去,乒里哐啷,一阵乱响。
裴坚白挑了挑眉毛,眼中的雪色更浓了一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这黑弓中藏着一头狼魂的事,他是知道的。
“苍羽是上古狼神之号,凭你也配盗用此名?”叶枯最烦被人威胁,更莫说是被一头畜牲出言恐吓,他长身而起,眉宇间尽是戏谑,却无半点惧意,看也不看那狼首一眼,而是盯着那一身红甲,脸色阴晴不定的朱全。
他是看在朱全十足诚意的面子上,这才说出了那一番推断。
这番推断绝不是无的放矢,朱全所讲述的经历,与青鳞、江荔江梨所经历的何其相似,都是在曲屏山中,都是莫名奇妙地就撞见一座殿宇,都是在殿宇中得了机缘,都是又莫名其妙出了那片迷雾,只是青鳞和那对儿白狐要比朱全忘得更干净,几乎是全然不记得什么了。
天下万事皆是有因有果,这一人一蛇两只白狐关于那殿宇的记忆之所以会渐渐淡去,多半是身在局中却不自知。
能在山中造出这般恢弘古殿的存在,无论是一个人也好,一方势力也罢,必定是手段通天之人,对于他或者他们来说,想要不知不觉间抹去几个凡骨境界修士的记忆,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青鳞与那两只白狐是入了殿中,得了妖法修出了妖气,而朱全并未进入殿宇之内,只是得了这一把黑弓。
入或未入,皆有所得,三头妖兽得了一身修为,朱全则是得了这一把大弓,但在他们身上却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从殿中得到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换言之,这些看似是是福缘的“东西”,就是症结之所在。
那座殿宇的所作所为,像是有意识的在挑选着什么,而不是一件死物,只知照单全收,至少叶枯与上官玄清也曾在曲屏山中活动,却并没有撞见过那座古殿。
至于这朱全、青鳞与那两只白狐狸遇见的殿宇,与那日他与上官玄清从残木桩上透过“缘”之一字所见的有八条飞悬银龙拱卫而出的“缘之殿”究竟是不是同一处,这却不得而知。
只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那狼首眼中红芒闪烁,短促之间便是一明一暗,似是有些吃惊,厉声道:“荒唐!黄口小儿,竟敢妄言神祇,殊不知这世上唯有大道永恒,哪有什么狼神鬼神!”
方才这苍羽狼首从弓中苏醒,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此时,把守在外的许多官兵都涌了进来,见到这满帐狼藉,转而看向叶枯与裴坚白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这些人都在凡骨六品境界,对于所谓的修士倒也略有耳闻,所以见了那一颗黑雾凝聚而成的硕大狼首,反倒不怎么惊讶。
“够了,苍羽!”
朱全似是在挣扎,心烦意乱间,一挥手,“当啷”几声,身前条案上的角觞银壶顺势砸落在地上,未尽的酒水撒了一地,“你们都退下,不必在帐外看守了,退的越远越好!”
叶枯眼睛眯了眯,这所谓看守,看的是自己的表现,守的也是自己的做法,若是他不如朱全想要的那般好好配合,只怕现在听到的就不是这一句退下了。
冲进大帐里来的官兵都是跟随朱全一路从紫塞到了宁安,都是亲信,自是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闻言皆是退了出去。
“朱全!你竟然相信这小子,不信我?”
那狼头口吐人言,它可不管这是在哪儿,吼得震天响,愤愤难平,整座大帐都在颤动,似是要塌了。
裴坚白抬手间点出一座小阵,雪白的薄幕升起,让这震耳欲聋的狼啸传不出大帐去。
朱全冷哼了一声,向叶枯抱拳道:“多谢叶兄提醒,苍羽伴我出生入死,没有它,我朱全早就成了妖族的腹中餐,就算是它吞掉了那部分记忆,我朱全,也心甘情愿。”
那被冠以“苍羽”之名的狼魂一下窜到了朱全肩头,猖狂大笑,朗声道:“算我没有看走眼!朱全,这几年来难得听你说一句像样的话,没想到心里这么明白。”黑雾一转,它一下又冲到了叶枯身前,道:“小子,想要挑拨离间,你还嫩了些。”
叶枯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朱全会说出“心甘情愿”这四个字来,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两人之间本也没什么交情,他点到这把黑弓,也不过是想借此对那一座殿宇多些了解罢了。
“好了苍羽,还不快回去?”朱全点出一道真气接引,那苍羽狼魂怪笑了一声,黑雾散去,重新退入了黑弓之中。
朱全又向叶枯抱拳道:“还请叶兄见谅。”
这要见谅的事情,除了这苍羽狼魂一事之外,更是在于这帐外把守的精锐官兵,叶枯只“嗯”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
裴坚白突然插话道:“叶兄到这军营之前,是不是遇见过一个女人?”他顿了顿,又道:“那女……那人爱穿紫衣服,还抱着一只貂儿。”
叶枯深深望了他一眼,“你认识她?”这话,算是默认了裴坚白所言。
“交过手。”裴坚白挑了挑眉毛,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是在宁温,在那件凶案的后一天。”
“裴兄说的凶案,可是刘家灭门一事?”朱全也望了过来,那眼神似是在问裴坚白怎么不早说,“刘家灭门一事几乎可以断定是妖族所为。这刘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事发之时,刘家那几位凡骨九品的修士都在家中,可还是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叶枯心中一动,朱全这番话虽未明说,但无疑已是认定了此事就是那紫衣少女所为,“那人自称阿紫,是不是裴兄说的那位,我就不知道了。”
古夏官军确实有些本事,不知怎么的,便查到了阿紫的身上。
“叶兄一进门,我就从他身上嗅出了那股味道,但也是刚刚才想起。”裴坚白一板一眼地解释,“她身手不坏,看不出是人是妖。”
朱全对裴坚白的修为,不说知根知底,却也知其一二,听他此言,却也并不意外,冷声道:“人榜之争在即,妖族先行派出族中妖修入我古夏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位自称阿紫的,估计便是是其中之一。寻常妖族入我古夏,都是生怕被发觉,她倒好,是生怕人不知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自那次我古夏坑杀了妖族一代人起,两族之间,这世仇便再也不能化解,那次几乎是将妖族的支柱折断了,年轻一辈死伤殆尽,连羽境妖尊都陨落了数头。”裴坚白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话中却不是痛快,反而是有些惋惜之意。
朱全脸色一变,道:“裴兄此言差矣,便是没有那件事,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仇恨也是根深蒂固,绝不可能轻易冰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妖族得势之时,我人族祖先不也只能是夹缝求存,忍气吞声?!”
裴、朱二人虽是朋友,但因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事情不一样,所思所想便难免有所不同。
裴坚白自幼天资过人,是飘雪之地这一代人中的魁首翘楚,从小便得了飘雪之地的全力支持,潜心苦修,他也不负众望,在修炼一道上高歌猛进,这遭出门历练,便是为了磨砺道心,为臻至化境铺路。
而朱全便没有这般幸运,一身修为都是拿命换回来的,十二岁时,在修炼一道上初有所成便毅然从军入伍,渐渐崭露头角,被人赏识,特许其带职历练,这才有了他曲屏一行,九死一生之下得了这苍羽黑弓,自是对这二十年来唯一的奇遇看的极重,他在紫塞与妖族搏杀,自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视妖族为仇眦,欲诛之而后快。
裴坚白叹了一声,覆雪的双眸暗了暗,也不再争执。
朱全长身而起,道:“叶兄若是知道这位妖族女子的下落,还望不吝相告,若是再由她逍遥法外,只怕过不了多久,又会多出几个刘家来。”
叶枯张了张嘴,本想为阿紫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况且现在阿紫也并未被擒,要真到了那么一天,再说也不迟。
“我若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只可惜我与她之间也没什么深交,说回来,她还抢劫了我,我也是受害者啊。”叶枯颇为无辜。
朱全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说了这么久,不知叶枯你到我军中,所为何事?”
叶枯尴尬地笑了笑,为了苏清清那道护身符,他虽是做好了一探军营的准备,但却并没打算与朱全照面,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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