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恩怨两清之后,徐晚星的心态顿时棘手起来。
虽说口头没承认,但她和乔野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四舍五入就等于朋友了(吗?)。可她从来没有学霸朋友,尤其是,这种在数理化每一科,都风雨无阻地碾压着她的,学霸。
以往,中等难度以下的数学题,罗学明都会直接召唤徐晚星上台:“课代表,来,给大家讲解一下。”
一来让其他学生看一看尖子生的解题思路,二来锻炼徐晚星的个人能力。
虽然徐晚星觉得以上都是扯犊子,真实原因明明是师爷懒癌发作,想奴役她!可是自打有了乔野,她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减轻了,甚至有时候,直接失业了。
那句耳熟能详的“课代表,给大家讲解一下”,很快换了个抬头——
“让我们来听听乔野的思路。”
“乔野,说说看你的想法。”
“大家是不是想看看乔野有没有更简单的思路呢?”
不,她一点也不想!
徐晚星第无数次在心里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桌一次又一次淡定地站起来,又或是走上讲台,分享他的解题思路。
她真的很想跟他讲,做人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虽然以前她总是吐槽师爷好懒,动不动就奴役她,可真到了农奴翻身把歌唱的这一天,她才深刻意识到,没有逼装是真的好惆怅呜呜呜。
徐晚星从来没有这么失落过。
什么叫黯然销魂,什么叫怅然若失,什么叫失意者,语文不及格的徐同学终于体会得淋漓尽致。
偏偏乔野总是一脸“我很淡泊名利”的样子,天知道她有多想对他翻白眼。可不成,他俩都成四舍五入的朋友了,她这白眼一翻,前功尽弃,还会被人扣上“嫉妒”、“小心眼子”的大帽子。
徐晚星只能强颜欢笑,一边目送乔野又一次上台讲题,一边在心里咬手绢骂mmp。
除了数学,物理课上的徐晚星也失宠了。
乔野这个人真的太贪心了!他不光要当师爷的宠妃,还要当东哥的心腹!大家都是好朋友,为什么不给人留条活路?
徐晚星真是太生气了。
她,理科小天后,在最擅长的物理科目上,三番五次受到新的冲击,眼看江湖地位就要不保。
凭什么他解压轴题的速度屡屡超过她?
凭什么年级上向来独一无二的满分常客,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两个一点也不特别!
两个就显得庸脂俗粉了!
徐晚星捶胸顿足,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人能十项全能。她把所有的智慧都分给了理科,凭什么那个空降全年级第一的人,只用了一半的精力在理科上,也能与她一较长短?
苍天不公!!!
可含泪幽怨后,“豁达大方”的徐晚星还要一次一次用微笑面对乔野,传达“我们是朋友,我为你骄傲为你自豪”的感情。
当然,她并不知道乔野的嘴角抽动了多少次。
就好像她并不知道,其实她僵硬的微笑并未如她所愿表达出什么友好的信息,只传达了一个中心思想:mmp,老子真的好气哦。
枯燥单调的学习生活,因为这样鲜活的斗智斗勇,仿佛也变得缤纷有意思起来。
另外,关于徐晚星和乔野之间那点传闻,虽说没人敢当面问询,但看热闹者甚众。
譬如说,某个课间,某同学急着上厕所,从走道上飞奔而出时,一不小心碰到了徐晚星的桌子,水性笔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好死不死,那笔一路滚到了乔野的桌子下方。
徐晚星弯腰去捡,恰好和乔野在桌子下面撞了个正着,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乔野率先够着了。
“你的笔。”他就这么猫着腰,在桌子下面把笔递给了她。
“谢谢啊。”徐晚星接了过来,挠挠头。
下一秒,前来找徐晚星混时间的于胖子疑惑地看着桌子下面的两人:“你们俩在干嘛啊?”
徐晚星背一僵,蹭蹭爬起来,扭头就看见他那一声问询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四面八方投来的都是火辣辣的目光。
她迅速举起手里的笔:“捡笔,捡笔。”
于胖子是纯粹的直男小胖墩儿,过于粗糙,压根没意识到四周都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随口一笑:“嗨,捡个笔还在桌子底下互动一番,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俩在下头打啵儿呢。”
教室里没人起哄,但那几十道目光,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唰地亮了起来。
同一时间,装模作样的讲话声微弱了下去。
徐晚星:“……”
你不说话,真的没人怀疑你是哑巴。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对自己人发起邀请,约个架,把人拎出去暴打一顿。但她是文明人,忍了,只拎着于胖子的衣领,出门左转,谈一谈心。
学霸和学渣的课间十分钟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好比辛意和万小福这样的好孩子,下课不是在教室里看书,就是在办公室问题。但徐晚星的麻将小分队绝对不会在这两个地方,他们不是在走廊上唠嗑,就是在走廊上观光。
观光的内容也比较多元化。
比如于胖子,他主要观赏整条走廊各个班级的女生。
“贾小鱼今年发育了不少,眼看着就洪湖水啊浪打浪,波涛汹涌起来。”
“李春花这是长胖了啊,双下巴都出来了。”
春鸣凝神看他一眼:“您可别说别人了,您这三下巴四下巴都在招摇过市了。”
于胖子愤怒地挥了挥拳头,磨刀霍霍向猪羊。
春鸣的看点和于胖子不太一样,他主要关注同性。
“我初一的时候认识李佳许,他就一米六一,现在都高二了,他还是一米六一。我怀疑他妈给他吃了凝固剂。”
“哎哎,刚过去那谁啊?快看快看!”春鸣朝腰部以下、大腿以上比划了一下,“鼓鼓囊囊的,靠,妥妥一古巨鸡啊!”
全场笑出唾沫星子。
于胖子:“你盯裆猫啊你!”
至于徐晚星,话题一向天马行空,不过最近有了固定化趋势。
“妈的,他怎么又比我快一分钟!”这是数学课后。
“哔了狗了,那么难的题,老子检查了三遍才敢交,还以为这回铁定碾压他。他居然也满分!”这是物理小考后。
“今天师爷留的奥数题超纲了,我做了十来分钟还没头绪。”这是晚自习前,徐晚星烦躁地踹了一脚墙,“要是我没做出来,又要让他出风头了,操。”
于胖子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他很有义气地拍拍徐晚星的肩,说:“没事儿,做人要想开点。女人也许会欺骗你,兄弟也许会背叛你,但数学不会。”
徐晚星:“?”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于胖子咧嘴一笑。
下一秒,他在春鸣同情的眼光里,被徐晚星暴打一顿。
可也就是在这样的“勾心斗角”中,徐晚星渐渐接受了乔野的存在。他的到来,虽未把她从理科天才的宝座上挤下去,但那宝贵的单人座忽然变得拥挤起来,她得绞尽脑汁才能死死坐在那上面。
虽说大部分时间,还得和他挤着坐。
可这对徐晚星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竞争往往才能让人有警觉感。过去,她只用凭借天赋技惊四座,如今呢,努力终于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
至少,徐义生、罗学明和张永东都很欣慰。
罗学明还隔三差五喜滋滋跟张永东说:“咱们的办法还是管用啊,就是要锉锉这丫头的锐气,免得她恃宠生娇,懈怠了。”
一旁教语文的陈老师看过来,表情复杂,一言难尽。
她好像知道罗老师为什么这么喜欢徐晚星了,他俩简直一个套路,成语水平超凡脱俗。
秋末时,冬寒已至,天黑得越发早了。
蓉城的冬天与北方不同,北方的冷是豪爽大气的,吹风就是吹风,狂风大作也表现得落落大方。但蓉城的冷是刺骨的,悄无声息钻进骨子里,冻得人手脚冰凉。
有天晚自习时,徐晚星正在一边搓手,一边跟越来越难的奥数题死磕,于胖子小声朝她嘘了嘘:“哎,春鸣呢?”
徐晚星抬头,朝春鸣的座位一看,空的。
她顿了顿,小声说:“哎?刚才课间的时候,他不是还跟我们在走廊上东拉西扯呢?”
“快上课的时候,他说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晚自习看看小说嗑嗑瓜子啥的,然后就没回来。”
万小福坐在讲台上,尽职尽责地监督晚自习。虽说心里是向着徐晚星的,但偏袒也不好偏袒得太过明显,遂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们动静小点。
他是班长,是学霸,按理说和徐晚星八竿子打不着,但高一在篮球场差点被人砸时,是徐晚星出手相救。
从此,知恩图报的班长就开始了关照这位偏科的同学。
徐晚星看了眼手表,晚自习已经开始二十多分钟了,春鸣买什么也该买回来了。
心念一转,她蹙眉站起来,跟万小福示意:“我去趟厕所。”
然后大步流星往外走。
若是换做于胖子、大刘等人,哪怕一整个晚自习不回来,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一去不回的是春鸣……
徐晚星加快步伐,匆匆往小卖部跑。
找到春鸣的时候,她还没到小卖部,正在下坡路上飞奔。余光忽然瞥见篮球场的边缘坐着个人,瘦筋筋干巴巴的身材,偏偏个子很高,不容忽视。
春鸣抱着膝盖,埋头蹲在那,一动不动。
徐晚星脚下一顿,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她停在那人面前,张了张嘴,没叫出春鸣二字。眼前,平日里干净整洁的少年一动不动蜷缩在水泥地上,头发凌乱,校服也乱七八糟,沾了泥土不说,背上还有几个极为清晰的脚印。
天已经黑了,冷风从毫无遮挡的篮球场四面而来,无孔不入。
徐晚星蹲下来,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果不其然,冷得像冰。她一言不发,脱下自己的棉衣,一把罩在少年背上。
“跟我回去。”她站了一会儿,握紧拳头说。
春鸣动了动,却没站起来。
“你想在这儿冻死吗?”徐晚星皱起眉,搓了搓手,“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受这罪。”
春鸣抬头看她,脸色一如既往苍白到近乎透明,“我这样子,怎么回去?”
“只要不是死在这儿了,都得回去。”她不耐烦地伸出手来,一把拉扯起这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家伙,“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回去养精蓄锐,再谈后续。”
“后续?”
徐晚星的脸色冷下来,嘴唇一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回教室的路上,她只问了春鸣一句话:“谁干的?”
春鸣淡淡地说:“还能是谁?高三的那几个。”
也是,高一高二的,看在徐晚星的面子上,也不太敢招惹春鸣。可高三的有那么一拨人,很快就要被分流了,也确定无法再继续考大学,当然天不怕地不怕,尽情挥霍着这所剩无几的高中时光。
徐晚星点头,干脆利落地说:“知道了。”
“你可别去找人干架。”
“怎么,怕我干不过?”
春鸣笑了:“干不过?这我倒是从来没担心过。”
下一秒,他认真地侧头看着徐晚星,“我这毛病,一辈子大概都改不了。被人嫌恶被人戳脊梁骨,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如果耽误了你的前途,那我真是粉身碎骨都赔不起。”
徐晚星:“好好说话,别跟我煽情!”
春鸣哈哈笑:“那几个本来就是人渣,你犯不着为了我去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倒是不怕记过不怕被开除,可你不行。”
徐晚星侧头看着唇角带笑的少年,他清瘦干净,即便在这样难堪的情况下,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淡若春风。他一向善良聪明,却被人诟病太女生气,不仅身材弱不禁风,连言谈举止也不够粗犷大气。
她是知道的,知道他所谓的“毛病”,知道他为什么被人戳脊梁骨,可是——
“春鸣。”她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叫住他,郑重道,“那不是毛病,是你来这世界一趟,应有的权利,和最特别的美丽。”
春鸣一怔,嘴唇动了动,眼底一片滚烫。
可下一刻,这个严肃不过三秒的大姐头又挥了挥手,大大咧咧往教室走,说:“放心吧,老子该动手动手,绝对不多逼逼。但脑子我也有,不会搞出事。”
徐晚星风风火火带人回到教室时,乔野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离去时还忧心忡忡,回来却是……杀气腾腾。乔野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落座的春鸣,眼底一片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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