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这个冬天,徐义生的腰板都比往常挺得更直。
约好的小龙坎火锅很快实现,父女二人坐在热闹的大厅里,夹一片薄薄的牛肉,在滚滚红锅里涮个几秒,冬日里的锅子吃得人心满意足。
老徐也想说点什么应景的话,咂咂嘴,绞尽脑汁,奈何文化限制了想象。
“拿奖这种事吧,你爹可从来不敢妄想会发生在你身上。”在徐晚星期待的目光里,他就来了这么一句,末了,还补了把刀,“记过倒是梦见过不少回。”
徐晚星死鱼眼,“这大喜的日子,您可盼着我点儿好吧。”
朴素的徐家父女在插科打诨里吃完了这顿价值不菲的火锅。出门时,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交流本餐的心得体会。
“也没觉得比咱们巷子外头那家好吃到哪儿去。”
“是吧?我也觉得,还死贵。”
“毛肚不太新鲜。”
“价格倒是开了眼界。”
父女俩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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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突然从校霸级名人变成了学霸界代表人物的徐晚星,麻将小分队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欣然接受。
依然是课间观光时分,徐晚星不在。
于胖子闲闲地倚在走廊上,摇头感慨:“咱哥这跨界表演可以啊,跌破大伙的眼镜,惊掉了我的下巴。”
春鸣伸手朝他脖子下一探,“掉了个下巴都还剩下三个,你这下巴有点多啊,于庆庆。”
于胖子一把拍掉他的手,瞪圆了眼睛,“你给老子圆润地滚!”
“不好意思,人瘦,滚不圆润。不如您来示范一个?”
于胖子气得哆嗦,指着春鸣:“你他妈一天不嘴贱讽我几句,日子过不舒坦是吧!”
春鸣柔情万种,“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
于胖子吓得屁滚尿流,跑了。这一招,春鸣屡试不爽。
大刘有点怅然若失,总觉得徐晚星从校霸变成学霸了,和他们混在一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咱哥都快成学霸了,成天和乔野混在一起,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春鸣拍拍他的肩,说:“往好的方面想,咱们几个社会的渣滓里,好歹还出了块金子。将来踏上社会,混不下去了,有徐晚星一口饭吃,就有咱们一口泔水赖以生存。”
大刘很生气,“呸,你才吃泔水。你们全家都吃泔水!”
大刘也紧跟于胖子的步伐,气呼呼走了。
春鸣扭头,对一直站在墙角根后,只露出一点影子的人摊手:“我太难了,跟着一群没文化的人交朋友,连修辞手法都没人懂。”
那影子动了动,走出来时变成了矮个子少女。
春鸣看她两眼,挑眉,“你可别多心,你拿了奖,他们只有高兴的份儿。虽说你丢了咱们校霸的脸吧,但大家都是宽容大方的人,没谁小肚鸡肠嫌弃你。”
徐晚星斜眼睨他,“那真是谢谢你们了。”
她久违地靠在栏杆上,与春鸣一起看着走廊上的人来人往,闲闲道:“拿了奖也是徐晚星,只不过过去是单一的校霸,现在是校霸加学霸,双栖。”
春鸣:“三栖吧,说漏一个。”
“哪个?”
“脸皮之厚,也是一霸。”
徐晚星懒洋洋一笑,“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
收获了一只奖杯、一本证书,徐晚星想了想,把证书放回了家中,偷偷将奖杯塞进了乔野的抽屉。
于是早晨踏入教室的乔野,刚放下书包,从抽屉里拿书,就触到一件冰凉的物件。他低头一看,手里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奖杯。铭牌上写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
再一侧头,对上了谁的视线。
走廊上,那个总是迟到踩点的矮个子少女破天荒起了个大清早,好整以暇倚在教室外面,唇角噙笑望着他,然后大摇大摆走进来。
他挑眉,“给我的?”
“给你的。”
“你不觉得我把这东西拿回去,我爸妈看了会更生气?”
“那就偷偷藏起来。”
“意义是?”
“进贡。”她冲他笑,语气轻快道,“你送我盔甲,我打了胜仗,当然要平分战利品了。”
“已经分过了。”乔野把奖杯还给她,低低地笑出了声,“荣耀,喜悦,胜利,我都体会到了。”
过往十来年里,独来独往,喜是自己的,忧亦是私人的。遇见她之后,才明白何为分享。
她站在台上光芒万丈时,他亦是最满足的人。
徐晚星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他,而他面带笑意,漆黑透亮的眼珠像是粹了光,带着柔软的神色与她对视。
这个期末,徐晚星依然活在学霸给的额外任务里。
单词量飞快增长,阅读题正确率上升,文言文不再一知半解,理科题资源共享。在乔野拆掉石膏后,她也并未意识到自己可以功成身退,重新回归麻将小分队的放学队伍里,依然与他一同回家。
他并非话多之人,偶尔走在一起,沉默的时刻多于交谈时分。
她和春鸣他们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哔哔个没完,绝不会冷场。可和乔野走在一起时,不说话似乎也很融洽。
他从校门口的小摊上买来两只烤红薯,分给她一只,“暖手。”
她不假思索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问他:“乔野,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乔野一顿,侧头看她,“怎么?”
“就随口一问呗。”
是吗。
他漫不经心换了只手拿那滚烫的红薯,“C大。”
鼎鼎大名的国中之重,即便早有预感,徐晚星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日,那也太遥远了吧!”
“怎么,觉得我不行?”
“你当然行,我是说对我这种垃圾来说,太遥远了。”她浑然不觉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要考的学校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乔野看她片刻,眼底染上一星半点不露声色的笑意。
她仍在问:“那你要回北京?”
“跟地点没有关系,C大的天文专业是国内最顶尖之一。”
是了,他那么喜欢天文,选这个完全在意料之中。
当晚,徐晚星上网查阅了C大的历年录取分数线,以及……最低分数线出在哪个专业==、
然而——
历史专业她考个毛啊!
等等,不对,她什么时候膨胀到觉得自己能考C大了?!
徐晚星虎躯一震,关掉电脑。十分钟后,又重新坐起来,搜索北京的其他大学,细看分数线是多少。
“我没有非要和学霸去一个地方。”她一边敲着回车,一边对自己强调,“是师爷说的,我生于南方,长在清花巷,也该去北方看看那里的冰糖葫芦涮锅子,北方大妞糙汉子。”
“跟乔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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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高二3班就迎来姗姗来迟的换座位事件。
原本在罗学明的计划中,换座位是半期考试后就立马执行的任务,但一来出了张春月事件,二来又带着徐晚星去北京参加了决赛,一拖就拖到了学期的三分之二。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罗学明自认是个公平公正且公开的班主任,孩子们选座位拥有绝对的自由,反正按照考试名次表,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大家在走廊上排成排,叫到名字的就进教室选座。
理所当然的,第一个选的是乔野。
十分钟前,在众人被叫离教室之际,他的前桌徐晚星同学,回头问他:“要脱离我的魔爪了,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喜悦?”
乔野:“你怎么知道我们俩不会继续当前后桌?”
徐晚星翻白眼,“第一名到第三十名,你以为中间的人都是傻的?你选个黄金座位,不出十个人,前后左右就满满当当了。”
那时候,她理所当然认为乔野会选择学霸们最偏爱的核心位置。乔野好整以暇看着她,没说话。
徐晚星有点烦躁,却不知这烦躁来源于什么。
十分钟后,当罗学明叫了乔野的名字,他第一个拎着书包走进教室了。徐晚星排在队伍中间,看不见进去的人最后坐在了何处,反正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出不是第二排中间就是第三排中间。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心道,也好,以后他就管不着她了,没法瞎逼逼让她别往书上画小人,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耽误她的课间观光时间来补习了。
前排的人一个一个走进教室,落座,终于轮到她。
“徐晚星——”罗学明点她的名,“进去吧。”
徐晚星兴致缺缺地拎着书包往里走,先在门口站定了,扫了眼已被选定的二十九个座。然而一看之下,她背影一僵,视线一顿,心跳都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
诶?
诶诶诶?!
第二排没有乔野的身影,第三排也没有。那两排黄金座位被热爱学习的优等生们填得满满当当,却唯独不见第一名的面孔。
而异常突兀的,是在教室的左后方,那个她已然坐了三分之二学期的宝座后,全年级第一像个智障一般,抛弃了所有的黄金位置,原封不动坐回了那个孤零零的角落。
徐晚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罗学明催促她:“愣着干什么,赶紧选座啊!”
她定定地看着最后方那个智障,唇角一弯,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看来你很享受我的魔爪啊,乔野同学?”
老位置,老面孔,乔野拿了本书在看,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还好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然后抬眼,似笑非笑看着她,“权当是磨炼意志了。”
那一刻,徐晚星的焦躁一扫而光,坐下来时,甚至有点想仰天长笑。即便继续做前后桌意味着她还要继续接受来自学霸的荼毒,完成每日繁重的额外任务,可那些好像都不算什么。
事实上,她乐意之至。
临近期末时,徐晚星迎来一件烦心事。
上回在小卖部的必经之路上撞见的那个傅意雪,对,就是送情书的那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精力,在高二全体教师的疯狂洗脑下——“高二的期末考试基本上决定了高三的水平,高考如何就从今日开始见分晓”——她居然还能将追求学霸的大业搞得如火如荼!
首先是挂羊头卖狗肉。
傅同学每天都会踏着课间前来问题,站门口温温柔柔地问一声:“请问乔野在吗?”
酥酥的嗓音,貌美声娇的少女,就连平日里五大三粗的于胖子也禁不住放轻了声气,斯斯文文地朝教室里一指:“在那儿呢。”
“谢谢你啊。”傅同学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教室,捧书含笑叫,“乔野,我想问你一道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生物体。”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在高二3班上演一次。
大刘痴痴地望着那道曼妙身影,感慨说:“傅同学真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啊。”
于胖子也心醉神往点头道:“是啊,人美气质好,觉悟还这么高。”
春鸣笑而不语。
徐晚星面无表情,“觉悟高不高我不知道,但家里有钱我看得出。每天都换不同行头,花枝招展来问题。知道的说她爱学习,不知道的以为她来选美呢。”
大刘为她分辩:“穿漂亮一点也不影响好好学习啊。”
于胖子点头如捣蒜:“这叫表里如一,注重细节。”
徐晚星冷笑:“呵呵。”
春鸣继续笑而不语。
乔野在傅意雪来问题的第三天,本欲告诉她今后不必多此一举了,谁知道一抬头,先注意到从走廊上投来的那道目光。
他侧头一看,徐晚星用校霸眼神面无表情盯着他,目光对视片刻,她翻了个白眼,率先挪开。
心下一动,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那道题——
“你第三步有问题,该用欧姆定律。”
傅同学的第二步攻势,是圣诞节的小饼干。
她带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甜点来到高二3班,笑靥如花地递给乔野,“喏,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讲题,这是我自己烤的小饼干,一点心意。”
徐晚星翘着二郎腿坐在前座,白眼都快翻上天。
她扭头瞄了眼,透明的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姜饼人、圣诞袜形状的小饼干,精致漂亮。
“挺好看的啊,这饼干。”她指指那盒子。
傅意雪笑容甜美,“第一次做,还不够好。”
徐晚星也冲她笑,“还不够好?都跟星光路那家甜品店卖得一毛一样了,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就在那儿买的呢。”
傅意雪:“……”
顿时笑容就僵了。
而在跨年表演那一日,大礼堂中,徐晚星和众人一同坐在台下属于高二3班的方阵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台上的演出。
每个班都有一个表演节目,他们班是辛意弹古筝。轮到自己班人上台时,总有一个方阵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掌声与尖叫,派系之分,俨然可见。
也就在那样热闹的场景里,轮到高二6班时,傅意雪穿着一身古典汉服,聘聘婷婷上台了。她抱着琵琶,说为大家弹奏一曲《高山流水》,伯牙三生有幸遇到子期,她也感激自己在人生里遇见属于自己的钟子期。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3班的方阵里,温婉一笑。
大刘和于胖子双双鼓掌尖叫,“女神!”
徐晚星死鱼眼:“呕——”
平心而论,傅意雪的确是个漂亮姑娘,琴艺也不错,至少作为高中生,这么一打扮,姿态优雅地抚着琴,的确与一众朴素的小姑娘截然不同,赏心悦目还顺耳。
徐晚星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扭头去看身后的乔野——
学霸不愧是学霸,这种场合还拿了本英文原著来,低头不发一言地看着,眉头皱得有些紧,浑身上下散发着“这种大冷天不让人在温暖室内看书,非逼着我来看着蠢节目”的不悦气息。
察觉到前排有人扭头看他,他抬眼,对上徐晚星的目光,用眼神发出一个问号。
徐晚星蓦地笑出了声,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椅背,斜眼睨他,“乔子期,你的傅伯牙在上头弹琴给你听呢,怎么这么不用心啊?”
乔野定定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合上书,“你嫉妒?”
一句话,听得徐晚星眼睛都睁大了,“我嫉妒?嫉妒什么?嫉妒你俩伯牙子期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操,你想什么啊这破脑子——”
“我是说——”乔野微微一笑,淡定补全上文,“嫉妒她会弹琴,上台表演。”
“?”
这下轮到他微笑反问:“你想什么啊,这破脑子?”
“……”
徐晚星在0.01秒内回过头去,正襟危坐,发誓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一旁的春鸣依然微微笑着,俨然洞悉一切的表情。
也是在那个期末,临近考试时,徐晚星终于没忍住,在傅意雪又一次前来问题时,一把扯过她的书,不耐烦地说:“我说傅同学,你都来问了十天半个月了,问来问去都是那么些题,我看是乔野本事不够,老给你讲不到位——”
在傅意雪震惊的眼神里,她眨眨眼,欢快一笑,“你认识我吧?我徐晚星。”
傅意雪下意识点头,谁不认识呢,校霸徐晚星。
“认识就好,上回我不还上台拿了个物理竞赛一等奖吗?”徐晚星理直气壮拿着书,低头一看,“第三题是吧?乔野他讲不到位,浪费你时间,一而再再而三跑来问题,多难为人啊!这样,我来给你讲,保管你只要不是智障,听一遍就明明白白,再也不用来问第二遍了!”
傅意雪:“……”
徐晚星才不管她三七二十一呢,一股脑把那道题的步骤讲得清清楚楚、巨细靡遗,最后还举一反三,把类似的类型全都罗列一遍。口干舌燥之际,不忘洋溢着春风般的热情,笑容满面问她:“成了,以傅同学你的聪明才智,一定都懂了,对吧?”
傅意雪笑容僵硬地点点头。
“那就行了,题型我都给你讲完了,除非你脑子有问题,不然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来问了。”徐晚星笑得柔情似水,最后还不忘热情地冲她说,“当然啦,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欢迎你继续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乔野——”
她回头,给他一个死亡凝视。
“乔野学习虽好,但语言表达能力太差,老给你讲不会。我建议你放弃他这种垃圾顾问,今后都来找我。”
走廊上,春鸣爆发出剧烈的笑声,一拍大腿,眼泪都出来了。
“人才。绝对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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