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特殊的新年。
郁绵毕业半年,在设计所里一连接了三个项目,忙到多少天通宵,终于赶在传统春节之前把任务做完,在老板那里要来两周的休假。
郁闻青早就知道她向裴松溪求婚的消息,一边骂着那偷自家小白菜的老贼,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清宁赶了过来。两家人约好了,正月十五相聚,再谈谈婚事。
直到现在,郁老先生有时看裴松溪还是不那么顺眼,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她明明那么有钱,结果还让孙女找他借钱买房,一点都不大气。
裴松溪只笑着没说话,郁绵先替她辩解了:“爷爷!是我自己决定买房的。”
老先生转念一想,记起郁绵说过是她求婚的,心里一乐呵,果然还是他赚了。说起来还算是裴松溪嫁入郁家呢,也不算亏。
他心里这么想着,只是还故作严肃的板着脸:“那她也由着你胡闹,都不懂事。”
裴松溪算是摸透了老爷子的性子。
本来都是商场上的人精,要想做场面功夫,绝对不是难事。他这么不加掩饰的真性情对人,才说明他对她并无太大意见,分明只是嘴上死犟而已。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含笑听着。
除了……除了他拿她没办法,总气急败坏的故意叫她‘老裴’的时候。
不过这种时候是很少的,而且老先生也有顾忌——只要一被郁绵听到,那她是要拉着老爷子严肃认真做思想工作的,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两个小时,可把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真没想到郁绵年纪不大,却这么较真,真是护短的很。
裴家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丁玫是个热闹性格,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感觉,抛开老先生有时候故意挑剔的幼稚举止,家里的氛围好极了。
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吃完,两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裴家这边已经没有大人,郁家那边毕竟还有长辈,所以一切事宜由郁闻青先开口。
老先生轻咳一声:“你们两个,什么打算,说说看。”
裴松溪垂下眼眸,神情清淡温柔,只牵起郁绵的手放在膝盖上:“看绵绵的时间安排。”
毕竟郁绵年纪还小,工作也才刚刚步入正轨,她不想打乱她的节奏。
郁闻青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又问郁绵:“小绵啊,你什么想法?”
郁绵忍不住笑:“我听她的。”
郁闻青:“……”
没用的东西!瞧瞧这不是被拿捏的死死的吗!
裴林默毫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被裴松溪淡淡瞥了一眼。
他肃然噤声,不敢笑了。
郁闻青原本板着脸,最后又微微笑了,他看着她们紧扣在一起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不管了。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啊。锦棠,我们去休息吧,我困了。哎,管别人的事做什么,哪有抱着自己老婆睡觉好。”
他话音才落,坐在他身旁的老妻就提起他的耳朵:“郁闻青,你这说话没大没小,肆无忌惮的坏毛病能不能改改?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
“哎吆哎吆疼疼疼!那你这一言不合就拧我耳朵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你也还知道,这是在裴家呢!
裴林默再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裴松溪没拦他,似乎还微微点了下头。于是他会意了,毫不收敛的嘲讽:“哈哈哈哈哈,老爷子您别着急,我给您倒杯茶。”
他这么一副大胆看戏的样子,把老先生笑到不好意思,气哼哼的回到客房,把门关了起来。
客厅里安静下来。
丁玫刚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了一下,下意识牵起唇角,又意识到场合不对,把唇畔弧度压下去,拿起手机就往外走:“我接个电话。”
裴松溪下意识多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丁玫对上她的视线,有些不太自在的别开眼,走到更快了。
裴之远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姑姑,你在笑什么……是不是最近也发现我妈不太对劲啊?”
裴松溪抿了下唇:“你说的是哪方面?”
裴之远理了理衬衫衣袖,正襟危坐:“就整个人的状态不对,像是春天到了一样……她跟我爸离婚这么多年,我当时不是反对她再嫁的,但是……你也知道,这个社会上好男人不多。我妈这人其实性子很单纯,我总担心她被人骗了。”
两人正说着话,丁玫已经回来,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和围巾:“我先出去一下,带钥匙了,不用给我留门。”
裴之远一怔:“妈?这么晚了,你去哪?”
丁玫站在玄关处换鞋,眼睛里燃着好看的亮光,她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笑:“有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这么晚了,你开车过去?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别操心。”
裴之远还想说什么,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他慢慢蹙起眉:“她这个样子,我真的有点担心。”
裴松溪笑了笑:“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告诉你。”
第一次撞见之后,她也好巧不巧的见过那个女孩两次,但是丁玫说的她们只是契约关系,没有多余的牵扯。只是据她观察,似乎并不是的。
别人的私事,她是一概不过问不评价的,更不会未经允许就告诉裴之远。只是据她观察,丁玫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裴之远稍稍放松一些:“那就好,她有事不会告诉我,但肯定会告诉你。”
裴松溪嗯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之远,刚好有事要跟你说。公司的事情,先交给你了。我的秘书过几天会联系你,以后我不会干预你的决策。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去问魏意。”
他一怔:“啊?姑姑你干嘛?”
虽然说这一年多来,裴松溪有大半时间待在英国,可是重要会议她都会参加,有大型项目也会回来参与讨论,至今拍板做决策的人也还是她。现在怎么忽然说不干预他的决策啊?
裴林默嗤笑一声,在旁边插话:“你傻了,当然去陪老婆啊!”
裴松溪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想多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绵绵现在工作了,很难空出时间来。我要调整我的节奏。”
她想了很久,能给她什么。
可是最好的,最珍贵的,就是陪伴。
绵绵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必改变什么;她来改变,来迁就她就好。
裴之远:“……不是,那整个集团以后都归我管?”
虽然这两年,他在公司大大小小各个部门都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业务流程很熟悉了。但是真的什么事都压在他肩上,这要累死的吧。
裴松溪笑着点了下头:“不好吗?”
裴之远:“我不同意!”
裴林默:“单身狗没有话语权。你有老婆再说。”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思索片刻:“这样吧,打麻将打桌球骑马滑雪……你随便选吧,你会哪个,我们比一下,输了你就答应。赢了另说。”
裴之远:“……”
打扰了,他输了。
他有充分理由怀疑裴松溪就是在故意报复他……毕竟当时她找他联系婚戒设计师,他明明知道郁绵早就选好了图纸,却起了一点看热闹的坏心思,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后来被狠狠的批了一顿。
裴林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
他瞪回去:“小叔叔,你笑什么笑!大龄单身,你没资格笑。你不是现在也还没结婚!”
“你、你个小崽子,你说的什么话!那她还比我大三岁呢,不是也才正式结束大龄单身生活?凭什么这么说我!”
两束雪亮锋利的目光投过来。
裴松溪的声线淡淡:“别吵了。”
裴林默接受到这王之蔑视,乖乖的闭嘴。
裴松溪没说什么,只拍了下裴之远的肩:“好了,你有个心理准备,等秘书联系你。”
等她走了,裴之远长叹连连:“我好惨啊,小叔叔,你说姑姑她谈了恋爱,现在就来专业坑侄子了。”
裴林默认可的点头:“可不是。幸好坑的是你不是我。”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的肩头上。我长大了,也有我的责任要承担。”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现在终于多了点人味,其实是件很好的事情啊……”
两人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客厅里传来酒杯相碰时的清脆声响。
壁炉里的火烧的很旺,暖洋洋的,偶尔发出霹雳一声的响动,炸出几粒璀璨的火星,点缀着这个安静祥和的冬夜。
-
楼上。
裴松溪刚刚上楼,在楼梯口看见郁闻青:“您……还没休息?”
“老裴。”
“……?”
郁闻青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笑:“哈哈哈哈你还是这个样。小裴啊小裴,你跟我们老头子比起来,还是性子不够稳重啊。”
裴松溪笑着朝他走过去:“这么晚了,您有事吗?是不是睡不习惯?”
郁闻青也笑的收敛一些:“不是。我在等你说件事。”
裴松溪轻轻点头:“您说。”
老先生挥了挥手:“你别紧张。没什么正事啊。就是以前小绵离开永州的时候,行李都寄回了清宁。我这次都带了过来,就放在车上。我寻思着应该也没很多太重要的东西,除了一些奖牌和奖状,这些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我怕我忘了,先跟你交代一下,你记得让人去我车上搬下来。”
裴松溪怔了一下:“您……”
郁闻青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其实我们在小绵的生命中早就缺席了。我以前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事实,不可回避。你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我知道的。所以我把她的东西都交给你。”
老先生顿了下,喉头微不可查的哽了下,声音也颤了颤:“我们这辈子,注定只是她人生的旁观者了。所以我把她也交给你。你们要好好的。”
裴松溪静了一瞬,才轻声说:“一定。”
她不是轻易开口允诺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做多于说,可是一旦开口,就叫人觉得很安心。
郁闻青满意的笑了笑:“去吧,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裴松溪跟老人道了晚安,转身往回走。
房间的门开着。
郁绵正盘腿坐在飘窗上,往后靠在墙上,她跟朋友打着电话,互道新年快乐,眉眼飞舞,低低的笑着。
窗台上放着两罐啤酒,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裴松溪没叫她。
房间里放了两箱刚到的橙子,是明燃送过来的。她认出来这箱橙子跟魏意那次送来的一模一样……这两人情路实在坎坷。
她拿剪刀剪开胶带,拿了两个出来,准备明天榨汁。结果郁绵已经听见她走路的声音,飞快的抬起头看她一眼,跟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裴松溪走过去,把手里的橙子递给她:“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郁绵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上来:“已经打了很久了,大家都困啦。而且零点要到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裴松溪嗯了声,轻轻揽住她肩膀,亲了亲她鬓发。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是不想理我呢。”
“哪有。就是刚刚小妍她们非要说远程喝酒庆祝一下,我就回来了,”
“喝酒了?”
“没喝多少,就一点点,一点点。”
郁绵转着手心里的橙子:“这个橙子好圆啊?”
裴松溪嗯了声,笑着调侃她:“跟你的脸一样圆。”
“裴姨!”
郁绵气鼓鼓的:“我的脸哪里圆了?”
裴松溪忍不住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挺圆的,不信你比一下。”
郁绵把橙子捧到脸颊旁边,认真的问她:“真的吗?”
裴松溪瞬间想起她以前亲橙子时的傻样子,笑意更深,不再逗她:“假的。”
郁绵不生气了,笑意盈盈的靠过去,这次没亲橙子,而是用力的亲了下她脸颊:“元宵快乐。”
那五年,她只能对着月亮轻声说新年快乐,说她又想她了。
现在终于能停留在她身边。
裴松溪抬起手,指尖在她唇瓣上印了印:“马上就零点了,应该昨晚说的。”
郁绵眼眸弯弯的笑:“好吧,那就再等等。反正也不着急。”
月亮原本半藏在云朵中,等晚风将游云吹散,才露出皎皎玉盘。
郁绵让她看:“今晚的月亮好亮啊。真好看。”
裴松溪笑:“就这么喜欢月亮?”
郁绵偏过头看着她,眉眼间是暖融情意:“因为你啊。”
裴松溪凝视着她,神色温柔,眼瞳含光。
“那我要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给你上天摘月亮啊?”
“不用摘……就在我怀里啊。”
曾几何时,她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是现在,月亮早就掉到她怀里了。
纵有相思深似海,
终揽明月入我怀。
时钟在整点敲响。
她们在一起,又度过新的一天,一如过去那彼此陪伴度过的许多时光。
就连那彼此分隔的年月,再回首时,也都化作温润的怀念。
明月当空,素辉皎皎,
月圆人圆,圆满的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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