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祁湛的伤在左肩,那伤口乍一看并不严重,只不过是被敌军的羽箭划破一点皮肉。
可若细瞧就会发现,伤口并不像寻常那般红肿结痂,边缘反而泛起了一圈儿诡异的乌紫,像枯叶一般微微翻卷着,看上去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前来查看的军医不禁一怔,忙问道:“世子可有什么不适?”
祁湛低声道:“只有些头晕,倒没什么旁的不适。”
站在一旁的怀王看着祁湛肩膀上的伤口,微微皱眉,问道:“羽箭可是淬了毒?”
军医细细为祁湛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祁湛的面色,才道:“这羽箭是有毒,所幸的是世子伤口不深,只需把伤口处的毒素去除,安心调养几日便可。”
怀王听了军医的话,原本就微皱的眉这会儿拧的更紧了。
他看向祁湛,踌躇了半晌,才轻声问:“那明日的战事,湛儿可还能……?”
怀王的语声不似往常那般镇定,反而带了些心虚似的紧张感。
可周围刚刚缓和的气氛却又随着他这句话而凝固起来。
军医的手还未来得及缩回去,就这么僵在半空中,一旁的傅翌拧着眉,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祁湛一个冷眼望回去了。
他淡淡道:“可以。”
怀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士兵都没有再说话,只将目光落在了怀王身上,一旁的军医收回了手,半跪在地上开始为祁湛处理伤口。
空气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小刀划过皮肤的声音,那黑红发紫的血从一片苍白中汩汩而出,竟让怀王觉得有些刺眼。
他干裂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两句什么,副将汪淮却忽然从帐外跑了进来,也顾不上向怀王行礼,便一脸急切的问:“世子伤势如何了?”
他说的本是一句充满关切的话,可配合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和刻意扬高的语调,不禁让人有种虚伪至极的感觉。
祁湛只是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汪淮的表情僵在脸上,四周的气氛不禁有些尴尬。
他把前倾的身子缩了回去,像是想缓解气氛似的,又补了一句:“这些日子世子接连斩获北高两位将领,带领我军大获全胜,实在让末将佩服的紧,所以末将一听说世子受伤就连忙赶到了帐里,与帐外守着的士兵一样心系世子安危,世子这几天可得安心养伤,切勿操劳过度伤了身体!”
他这一串儿话说的十分流畅,表情又颇为恳切,他觉得应该没有半点儿问题了,可一抬头,却发现怀王正冷眼瞧着自己。
那眼神不似祁湛方才那般冷淡轻蔑,却极具压迫感,甚至还透露出了一点他在战场上才能看见的杀气。
汪淮的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赶忙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吗?
难道让世子安心调养身体也有错?
他行军打仗虽然不行,可他父辈到底也曾驻守过边疆,他对北高人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不然皇上也不会派他过来。
世子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的。
中毒的人若是不好好休息,岂不是是会加速体内毒素蔓延?
汪淮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末将来前线已经三月有余,至今未曾出战,看着世子在战场上屡立军功,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惭愧,末将早就想请缨出战了,奈何世子骁勇,末将一直没有机会,即然世子受了伤,那末将便恳切怀王给末将一个机会,了却末将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这一手算盘打的极好,北高这几日接连惨败早已军心涣散,而我方士气大胜,攻下平坊指日可待,明天又是最关键的战役,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请缨出战,无非是想混些军功,挣回面子罢了。
怀王又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汪淮,冷笑道:“难得汪副将有这番雄心,那就将明日战事全权交给汪副将处理吧。”
汪淮肩膀一抖,怔怔地抬起头来。
全权交给他处理?
他怎么处理?
他可从没有领军打仗过。
怀王这不是要他去送死么?
汪淮赶忙伏在地上,语声急切道:“末将经验不足,实在是难挑大梁,末将还是……还是当个副将,听从怀王指令比较好。”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与先前的豪迈之情判若两人,周围的士兵全都全都对他投去了轻蔑的目光。
怀王也冷笑了一声,不再瞧他,转而看着半靠在矮塌上的祁湛。
军医的刀法很稳,祁湛又没有什么反应,所以那伤口处理起来格外利落。
腐肉被一点不落的割下,先前那诡异的乌紫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两个铜钱般大小的血窟窿,正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怀王也不是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也没想到祁湛会这么安静,直到那瓶生肌止血的药粉洒下时,他依然是半点儿声响也无。
仿佛那刀子割的不是他似的,从头到尾,他的身体都是放松的。
祁湛不会疼的么?
怀王不禁皱起了眉,一转眼,就看到了那被中衣半掩着的痕。
有些已不大明显,只得仔细了才能隐约看到几条白线,有些却有半指般粗,像是藤蔓似的一条条爬在祁湛的肩胛处,与那些细痕一起交错着向他背部蔓延而去,虽只露出了一角,却也格外狰狞。
这都是他这几年用鞭子打下的。
可他却从未想过祁湛背上的伤处竟会有这般多。
他甚至还能想起马鞭握在手上时,那粗糙的触感和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竟让此刻的怀王觉得有些刺耳。
他轻轻别过了眼去,待军医将祁湛的伤口包扎好了,他才轻声道:“湛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为父晚些再来看你。”
他的语声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可祁湛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未说别的话。
怀王看着矮塌下那一小滩干涸的血迹心里也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帐外。
汪淮还跪在地上,听见怀王走后,才动了动身子,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祁湛冷冽的眉眼。
像是冬日凝结的冰凌,直戳在他心尖儿上,让他从头到脚都漫上了一股寒意。
他忙道:“世子……世子好好养伤,属下就……就不打扰世子了。”
说完,他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军医又交代了几句后,也与士兵一起退到了帐外,军帐内只剩下了傅翌与祁湛两人。
傅翌转身倒了杯茶递给祁湛,祁湛没有接,而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几叶小舟,忽然轻声问:“世子妃这几日没寄书信过来?”
傅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几日?
世子妃不是每隔十天才会寄一封书信过来的么?
怎么就变成这几日了?
傅翌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道:“还没收到,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要不……世子先寄一封回去?”
祁湛微微敛眸,暗暗算了下日子,这才发觉上一次收到楚妧的书信是六天前。
还有四天呢。
那可太久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特别想让楚妧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
被羽箭划破肩膀的一瞬,他脑海中想起的,竟然是楚妧给他吹伤口的画面和那双笨拙而柔软的小手。
小心翼翼的,还会抬起那双水润的眸子,用又轻又柔的语调问他:“疼不疼?”
祁湛微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左肩处的伤口好疼。
他道:“写一封回去罢,就说我受伤了。”
傅翌:“啊?”
祁湛睁开眼睛,冷眼瞧着傅翌。
傅翌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忙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世子妃现在怀孕身孕,若是……若是知道您受伤了,心急之下,恐怕会动了胎气,属下觉得还是报个平安为好……”
傅翌说的很有道理,可祁湛还是皱起了眉。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那就说我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
傅翌挠着头,似是想不明白祁湛为什么这么想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只能呆呆道:“噢,那……那属下这就去写。”
祁湛“嗯”了一声,低声道:“写完就加急寄回去,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外的怀王府里,楚妧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递了杯热茶过去,一边给楚妧拍着背,一边问:“世子妃可是做噩梦了?”
楚妧怔怔地点了点头,梦里最后的画面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千军万马中,一支羽箭破空而过,直向祁湛左肩飞去——
她甚至还记得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绿光的箭尖儿。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
祁湛该不会受伤了吧?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一旁的刘嬷嬷道:“嬷嬷去备笔墨来,我想给世子写封信。”
刘嬷嬷应了一声,很快就将笔墨备好,转身扶着楚妧坐在了桌旁。
映着明亮的烛光,楚妧皱着小脸伏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在信纸上写下:
“你是不是受伤了?
伤势严重吗?
记得不能碰水,要按时喝药噢……”
她零零碎碎的写了半页信纸,像是已经肯定了祁湛真的受伤了似的,末了,还在最后问了一句:“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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