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守臣奉旨割地,必然会成为后世史书上洗刷不干净的奸臣。
但不割两淮和两浙,就要亡大宋。
聂山、王矪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两位相公还没有走出南阳府,黄州、滁州相继陷落,扬州又遭同军围困的急报便送到了临安。
形势急剧恶化,少宰兼中书侍郎唐恪和门下侍郎耿南仲匆忙入宫求对,进言:
“百姓困匮,养数十万兵于京城下,朝廷哪来的粮食供养他们?且兼既以议和,使同军知朝廷集兵阙下,宁不激怒?”
上次诏令勤王的结果已经给赵桓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人就没有做过能聚数十万勤王大军于临安城下的美梦。
能赶在同军攻入南阳府之前,来个一两万勤王兵马,他就要烧高香。
不过,唐、耿两位相公的话也确实提醒了本就没有什么定力的赵官家。
既然已经决心议和,做就要做彻底。
如其指望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来了也不能打仗的勤王兵马壮胆,还不如一兵不要,以证明自己的乞和诚意。
就算正乾皇帝还是不同意议和,凭这番不对抗的态度,好歹也能证明自己的忠心。
赵桓在想着自己的忠心,已经赶到郑州的赵构也在想。
当日,赵桓便再次下诏,各地兵马令毋得妄动,如已起发,皆于原来处分屯。
赵构上次受命出使大同帝国乞和,是经最近的开封府进入大同境内。
结果,使团才到鄢陵县就被巡逻的同军官兵扣留,关了好几天后便给赶来回来,任务直接失败。
现在的形势更加危急,若是再失败一次,同军也许已经打到了临安城下,届时便没有机会乞和了。
赵构乃决定换条出使线路,改由郑州北上,冒险渡过黄河,直接进入河北路的卫州试试运气。
大宋太傅康王的运气显然不够好,使团才过新郑县,就看到了三三两两慌张跑路的溃兵,并从他们嘴中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怀州同军突然攻入孟州境内,已由汜水关渡河。
京西提刑许高统兵防御洛口,得知同军将至,望风而溃。
先天不足的大宋王朝在地理上一直没有得到对游牧政权的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军事上又屡屡败于契丹铁骑,而对唯一的天堑黄河有着病态般的执着。
为此,其朝廷百余年来持续投入巨量人力物力,围绕黄河干、支流营建了大量防御性设施,寄希望于以水阻兵。
甚至不惜违背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强行令黄河改道,因而造成数次超大洪水,由此毁掉了自古就出强兵的河北大粮仓。
事实上,早在百年前的澶渊之战中,契丹人就曾轻易突破黄河防线南下。
而先取得河北和京东的徐泽建立大同后,黄河防线大宋来说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但大宋君臣已经执念入魔,明知道没有敢于迎敌的强兵,再怎么经营黄河也挡不住敌人南下,却仍执着地守着黄河防线。
就算割让了整个开封府后,大宋也没有放弃在孟州、郑州段黄河部署重兵。
这已经成为了大宋君臣深入骨髓的习惯,没有黄河人心便难安,哪怕仅剩下两百里长的一截黄河,也要守!
至少,不会动的黄河防线要比动不动就望风而逃的大宋禁军更能让人心安。
所以,听闻同军已经渡河许高望风而逃后,随康王北上乞和的给事中王云、太子舍人耿延禧和知西上合门事高世则全都慌了手脚。
汜水向东不到五十里便是郑州的荥阳县,现在溃兵都跑到了新郑县,同军肯定早就推进到了郑州境内。
前方一片兵荒马乱,已经很不安全了!
上一次大同讨宋,攻破开封府后,便经过颍昌府南下,其部署在河东路的兵马仅仅是出动了小部分在孟州、绥德军等地佯动牵制京西、陕西宋军。
这一次,大同完全重走上次的路线,却偏要派出一部兵马经孟州强渡黄河,是否意味着同军是里外同时发动,真的要全线进攻了?!
如果真是如此,以大同正乾皇帝的决绝,不攻下临安城灭掉大宋肯定不会罢休。
形势如此,使团再继续北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数月前曾随大同外部行人司副司首石秀前往河东路,向正乾皇帝递交国书的王云当即向康王建言:
“河东路山河表里,地势险要远胜南阳。东京城楼橹天下所无,绝非临安可比。
然大同仅遣一偏师便可大败数十万精锐兵马而轻取河东,东京更是不战而下。
此番大同全线进攻,朝廷几无准备,京师怕是不足恃啊!”
王给事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其人是完全不看好朝廷所做的抗同准备,也不看好使团此行的任务,暗示康王趁着现在还没有被同军抓获赶紧另做准备。
至于要做什么准备,都是聪明人,就不用再问了。
大宋国灭在即,轻佻荒唐一手养肥徐泽的太上皇赵佶要负大半责任,暗弱无能毫无定力的皇帝赵桓也根本担不起守住江山社稷的重任。
天水赵氏诸多子孙中,唯有眼前这位康王殿下最有勇气和魄力。
能救大宋者,非康王莫属!
只要康王振臂一呼,肯定有很多对赵佶、赵桓父子失望至极的臣子忠心追随。
赵构当然知道正乾皇帝明确提出灭宋目标之后,大宋就绝不可能依靠和谈来续命,要救大宋,唯有奋起反抗。
但其人只是一个背负皇命向大同乞和的亲王而已,而不是号令天下的皇帝。
在当前如此危急的形势下,处处遭人提防的亲王又能有什么选择?
须知道,四人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耿延禧也姓耿,并不是什么巧合,其人就是门下侍郎耿南仲之子。
潜邸之臣耿相公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陪康王冒险,用意自明。
当日,耿南仲撺掇皇帝派康王再使大同乞和后,很快便为康王物色了使团随员。
等王云、耿延禧、高世则匆匆赶到康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赵构接受了三位随员的参拜,却没有带着他们立即出发,其人道:
“国家多难,君主忧辱,若真可以了却此事,自当义不得辞。
然深入不测同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公等先回家中与父母妻子诀别,明日五更之前再至此与吾同行吧。”
如其说康王在那个时候就做好了回不了大宋的思想准备,还不如说其人时想通过这种形式,让耿延禧的父亲耿南仲告诉自己生性多疑的皇兄尽管放心。
此刻,面对王、耿、高三人各自含义不同的目光,赵构仅仅沉默了片刻,便冷着脸打马继续向前。
自始至终,其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前路确实有危险,可身为赵氏子孙,赵德基(赵构表字)别无选择!
大宋康王确实别无选择,但命运却再次捉弄了其人。
为避免途中被同军抓获,或遭遇大股溃兵打劫,赵构决定先赶到东北方向的郭店镇,然后贴着同宋两国边境继续向北。
但行不到十里,四人便遇了一股十余人的溃兵正在路边小村中行凶抢劫,村民凄厉的哭喊声让压抑许久的赵构突然爆发了。
其人闷不做声地纵马冲入村中,以随身佩剑刺死了一名反应比较迟钝的溃兵后,随手抓过那人的长枪,继续追杀其余的溃兵。
待高世则追上康王时,已经有两个溃兵倒在了血泊中。
其余溃兵也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举起长枪杀向这两个不知哪里杀过来的贵公子。
赵构毫无惧意,继续冲杀。
赵、高二人联手又杀死了两名溃兵,村中残存的农人也拿起了锄头扁担招呼向祸害自己的溃兵后,王云和耿延禧两个文官这才鼓起勇气驰马跟了上来……
战斗结束,赵构摇头拒绝了王云公布自己身份的提议。
直到退出了小村,平生第一次杀人的大宋康王才说出了一句话:
“大宋江山就是败在这些狗贼手里!”
大宋王朝是不是真败在不敢对敌却有胆量祸害百姓的丘八手中另当别论,使团何去何从的问题却再次摆在了赵构的面前。
之前行凶的溃兵来自郑州治所管城,但他们却不是被同军击溃的。
听说同军即将杀来,管城守军便弃城而逃了。
前面的情况究竟如何没人知道,可继续北上肯定非常危险。
更关键的问题是就算冒险穿过管城、原武两县,并渡过黄河进入卫州,又能如何?
再被同军扣住一直到大宋灭亡,怎么办?
最终,还是耿延禧为康王解了围。
其人建议返回颍昌府,再向东进入开封府。
虽然如此一来时间上至少要耽误一天,却是当前最稳妥的方案。
皇兄安排的“探子”发了话,赵构自然是从其言。
可等到次日上午使团众人返回颍昌府境内时,又一个消息击懵了他们:
大同正乾皇帝再次御驾亲征,大军已经由开封突入颍昌府,并拿下了长葛、长社等县,正在快速穿过颍昌,进入汝州境内。
来时还是好好的,回不去了!
同军大举进攻,不仅赵构等人面临两难的选择,大宋另一批使者也是如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毫无定力的大宋皇帝赵桓派康王等人出使后犹不放心,不久后又派出了一批使者,其人选正是上次办砸了差事的冯澥、李若水两人。
人皆骑马的使团众人行至颍水顾桥镇河段时,正好是黄昏时分。
因视线不良,守渡的数百名宋兵以为同军斥候绕后杀至,竟然当场大惊,胡乱放了几箭后便争相奔逃。
使团随员也被守河士兵的惊慌吓着了,有人提议绕道再寻易渡地点过河。
天色很快就要黑了,这么宽的颍水,仓促间哪有这么容易找到易渡地点?
这个建议就差明着说前路危险,别走了,咱们回去吧。
之前才被皇帝贬为太子宾客的冯澥差不多是混吃等死了,其人也有心退回去,却抹不下面子,乃询问礼部侍郎李若水。
因为上次的任务失败,李侍郎就跟着冯澥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现在眼见就要走到颍昌府,同军得影子都没见着,随行众人就想退回去,其人如何能答应?
李若水当即举起国书,对着左右随员高呼:
“守兵无胆,畏敌而溃,你们也想效仿?!大宋危在旦夕,我等唯有以死报国,敢言退者斩!”
众人为李若水的义正言辞所慑,这才小心点过来河,却死活不敢连夜赶路。
李侍郎也不敢一味逼迫,只能进入乱作一团的顾桥镇中,正好撞上收拾了细软准备跑路的守镇巡检。
以天使的身份将守镇巡检大骂一通后,才驱使其人收拢了数十名没有跑远的溃兵,一直忙活到下半夜,早就没几个百姓的汝汶镇才勉强恢复平静。
兵荒马乱,使团众人提心吊胆,直到子时后才昏昏沉沉地睡下。
次日天刚刚亮,李若水等人便在隆隆马蹄声中被惊醒——同军前锋骑兵二师岳飞部已经杀到了顾桥镇。
骑二师的任务是为大军扫除障碍,得知镇上的俘虏有赵宋朝廷派来乞和的使者,岳飞没有多话,直接将其全部扣住。
出发前,皇帝便有言在先,此战旨在灭亡腐朽的赵宋朝廷。
大同只受降不议和,所有赵宋乞和使者尽皆扣留,不用理会。
李若水被同军骑兵裹挟着渡河南下,情知此行的任务失败。
大宋灭亡在即,其人不由大急,吵闹着要见正乾皇帝,否则宁死不从。
岳飞懒得与宋使磨时间,直接将其敲晕,绑在马背上便继续赶路。
京西提刑许高望风而溃,同军渡过黄河已入郑州的急报很快就传到了临安朝廷,大宋君臣震怖异常。
社稷覆灭正式进入到了倒计时,各种奇奇怪怪的言论都出来了。
赵桓在臣子们的一再苦劝下,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可怕结局,乃下哀痛诏,征兵于四方。
到了这个时候再征兵纯粹就是病急乱投医,但有行动总要好过没行动。
心中恐慌闲不下来的大宋皇帝随即又下一诏:淮南东、西路和京西南、北路清野,令流民得占官舍、寺观以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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