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乡县调任榕市的过程平静得就如同一颗小石头滚入占地千亩的大河,完全不能兴起一点波澜。
但有时候,湖面平静不代表水下同样平静。
几乎就在顾沉舟上任的当天,各种各样的邀请纷沓而至,这些邀请当然是来自那些和顾沉舟差不多级别的同事的,但同时,这些同事又分别代表着榕市里的某一个当权派系。
他们的笑容既代表着背后那些人的笑容,又并不代表着背后那些人的笑容。
从古至今,官场总复杂得叫人兴味盎然。
到了榕市,顾沉舟一反青乡县时候两点成一线的态度,各个邀请几乎来者不拒,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名声,连远在部队的卫祥锦都打电话过来调侃他最近变得花心了。
“你在部队里都听得到啊?”顾沉舟娴熟地开着车,笑着调侃卫祥锦的八卦。
“哪儿呢,卫司令员亲自致电了解详细情况,我哪敢耽搁,这不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吗!”卫祥锦说,“就我推测,多半是顾书记暗示了卫司令员,卫司令员又来明示我让我当间谍探探你的底。”
“叛徒!”顾沉舟鄙视道。
“明明是卧底!”卫祥锦怒而纠正,又问,“说起来你那边到底怎么了?怎么你爸都问到我爸这边,让我爸找我来探探底了。”
“顾书记这可真是所托非人……”顾沉舟说了一句后,抬抬眼看向后视镜中的倩影,又说,“哪有什么?和同事出去吃了几顿饭而已。”
“女的?”卫祥锦问。
“还能有几个性别?反正不是男的就是女的。”顾沉舟给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真连兄弟都骗?”卫祥锦说。
饶是顾沉舟,都给这句话噎了一下:“我哪里骗你了?”
“咦,没骗?我听到的版本是你已经找了女人去酒店了。”卫祥锦说。
“……我爸说的?”正载着女人也确实在去酒店路上的顾沉舟问。
“这倒不是,听京城里那一帮人说呢。”卫祥锦说,“不过流言都传成这样了,多少也是有影子的事,你打算和贺海楼怎么办?不会是各自找个女人结婚吧?这不就是玩玩嘛?——这样的话,你跟家里坦白个什么劲?还把顾叔叔都气病了。”
“贺海楼那边——”顾沉舟只说了几个字,就被卫祥锦打断,“你最近跟我借的人还真是去整贺海楼的?动作还真的不小啊,我借给你的人就不说了,你前前后后带了好几拨人进局子吧?沈家那边,我听说你还直接用了特地动了动你外公的门路去挤垮贺海楼的公司?也就一个月的时间,火气是不是有点大了?”
顾沉舟意味不明地冲卫祥锦哼笑了一声。
交谈中的两个人都知道,这才是顾新军真正拐着弯儿想知道的事情:顾沉舟跟哪个女的交往,或者哪几个女的交往,顾新军哪里有时间去一一关注?只要不闹出事情来,认真的时间到了回家报备一声,不认真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贺海楼就不太一样了,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贺海楼都跟其他人不一样。
顾沉舟稍微走了一下神,就听卫祥锦在电话里说:“我说,你和贺海楼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顾沉舟说。
卫祥锦无语地说:“我哪里都知道了,我就只鳞片爪地听了一耳朵而已,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找嘴巴紧的吗?我当然照你的要求找人啊。”
“就算是听了一点点,你其实不是都说出来了吗……”顾沉舟也有轻微的无语,“贺海楼身边的那批人,我送了几个进局子,给另外几个找了点事情,他的公司出问题也是我打的招呼。”
卫祥锦说:“你们到底在闹什么啊?我听到的版本是贺海楼被你搞得挺惨的——”
“又是京城里的那一帮人的说法?”顾沉舟问。
“这倒不全是,顾叔叔不也特地打来电话问了吗?事情不大能惊动顾叔叔?”卫祥锦说,“你们这是打算崩了?我觉得贺海楼和以前相比,有点不济事啊。”
顾沉舟这回笑了一笑:“他都送了份大礼到我手上了,再搞不倒他,不济事的就成了我了。”说的就是贺海楼之前送给他的那份黑材料。这份榕市数位官员的黑材料的作用完全不仅仅在于里头所显示的东西上。有了这份黑材料,顾沉舟只需要稍作调查,很轻易就可以推出贺海楼的势力,并制定相关的计划——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从现在来看,成效显著。
交谈之间,车子开到目的地。顾沉舟踩下刹车拉上手刹,对卫祥锦说,“我到地点了,回头再跟你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等在酒店门口的门童走上来替顾沉舟拉开驾驶座的车门,顾沉舟微一点头,走下车后来到后车厢,替还坐在车里的人打开车门,脸上已经带上了淡淡的微笑,自然地说:“我们走吧。”
五星级酒店的装潢金碧辉煌,灯光与音乐交相辉映,转折红白色制服的侍者穿行在桌与桌之间,彬彬有礼地为每一位有需要的客人服务。
顾沉舟和身旁的女伴在侍者的引导下来到早就订好的位置,他体贴地为对方拉开椅子,得到了女伴的一抹含羞带怯的浅笑。
“先生,小姐,现在点餐吗?”侍者询问。
顾沉舟点点头,示意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伴先点。
女伴翻开菜单,随手选了一个法式套餐,就将菜单合起来交还给侍者。顾沉舟看了一眼,说了一句“同样的,再开一瓶八七年的红酒”,就转头对面前的人笑道:“江江,这次多谢你了。”
本名江雅的女伴抚了一下头发,笑道:“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啊,结果还捞到一顿晚餐,我觉得挺合算的了。”她稍微停顿一下,脸上多了些俏皮,“说起来办公室里羡慕我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这么说我没有请错?”顾沉舟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以绝少有地交谈方式和对方进行交谈——或者更直白点说:他绝少这样和人玩暧昧。
但这显然很和今天跟顾沉舟来的女伴的心思,她眨眨眼睛,侧头一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酒店的侍者恰到好处地将红酒端上桌,并以极为娴熟的手法开瓶倒酒。
顾沉舟将第一杯酒递给对方,自己也拿了之后的一杯端在手上,轻轻摇晃,片刻后,举起来和对方的杯子轻轻一碰。
“咔。”地一声轻响,掩盖了口袋里手机同时响起的震动声。
顾沉舟不急着看手机的短信,将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又等了等,等到侍者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时候,才停下和江雅的交谈,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看了一眼。
照旧是贺海楼发来的,内容也不稀奇,只是一句“美人美酒哪个更美?”
顾沉舟唇角微微一扯,干脆地关了贺海楼的短信,却将另一条早就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手机中的一个号码。
信息上写着:“人动了,开始调查贺海楼的位置。”
几秒钟后,对方号码发来短信:“已开始。”
一次交流,半分钟的时间。侍者还没有将餐具完全摆好,顾沉舟已经抬起头注视坐在对面的女伴,继续之前的话题。
贺海楼将一切看得极为分明。他坐在酒店客房的椅子上,翘着两条修长的腿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色彩鲜艳的画面中,顾沉舟和坐在他对面的女性有说有笑地交谈着,不时举起杯子轻轻一碰,看啊,还没有半瓶酒呢,那个女人的脸颊就升起了红晕,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贺海楼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他就这么闲适地翘着腿靠坐着,目光一时在天花板上移动,一时又落在电脑屏幕上。
其实顾沉舟这样的表情他见得多了,看上去非常专注,接话也一点都不慢,但是事实上,顾沉舟根本不在意对面的人。一两年的试探争锋,几个月的同吃同住,贺海楼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信心,他了解顾沉舟就像顾沉舟了解他一样。所以哪怕他明明知道顾沉舟这一段时间找不同的女人出来的根本目的就在于他身上,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将指甲刺入掌心,在破皮流血的手掌中刺挖着。
疼痛已经不能带给他多少清醒。
无数的东西拥堵在他身边,拉扯他推挤他,又哭又笑又闹又吵,演得比戏台上的大戏还精彩。
他点燃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吞吐着,略一晃神,本来该碾向烟灰缸的烟头已经压上手背。
贺海楼的目光又被电脑屏幕抓去了。屏幕中的两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女主角抬起一只手撑着脸,笑容开始有些迷糊。
顾沉舟姿态轻松地靠着椅背,目光微微下垂,落在手中拿着的手机上。
是在和什么人联络呢?
是有关他的事情吗?
贺海楼闭上了眼睛。
一堆人的鞋子快速穿过铺着光亮瓷砖的大堂。在电梯和楼梯前分成两批,一批走进电梯,一批快速沿着楼梯网上。猩红的地毯取代了光滑的瓷砖,那些擦得光亮的鞋子又汇聚在一起,穿过重重回廊,在一扇门前停下。
没有鞋子去按门铃。
“砰”地一声!
贺海楼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斜斜落在电脑屏幕的另一半上。那是一间酒店的房间,一群人挤在门口,神情惊讶地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贺海楼眼里的轻蔑一闪而逝。他的目光像掠过尘埃一样掠过这分割出来的半边屏幕,又停留在有顾沉舟的半边上。
屏幕上的顾沉舟还在和今天的女主角说话,但并没有太久,他接到了一通短信,他皱了一下眉……
贺海楼心里立刻升起了一种隐秘的兴奋。他忍不住微微坐直身子,就看见屏幕中的顾沉舟招来侍者,说了两句话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对面,伸手搀起有些站立不稳女人。
贺海楼心头的兴奋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直接浇熄了。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手指掐入掌心,目光却牢牢地钉在屏幕上,一眨不眨。
电脑屏幕上有关顾沉舟的图像并不固定在一个点上,它随着顾沉舟的移动而移动。贺海楼看见顾沉舟扶着女人走出餐厅,又扶着女人上了酒店客房的楼层,再看着他带着一个女人进了房间——
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贺海楼的指缝漏下来。
贺海楼放下了自己翘起来的双腿,也是这个时候,他看见顾沉舟重新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的位置,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落地的响声。
电脑能显示图像,却没有办法听见声音,贺海楼只能凭着现在发生的事情,推测这个电话是给刚才那拨去找他的人的。
这通电话的时间简直有点出乎意料地长,贺海楼没有多少不耐烦,相反,他津津有味地分析着顾沉舟的口型,在心里揣测对方在说什么,此刻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有些恼怒呢?还是意料之中的气闷?还是其他一些情绪?如果这个时候他给对方短信,对方会不会回复一条呢?
不等贺海楼推测出结果,屏幕上的顾沉舟已经打完电话,一转身又进了房间。
贺海楼眼底的笑意彻彻底底地凝固住。
他同时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愤怒到了极致只剩一片漠然,他头也不回,一挥手将旁边的酒杯拿起来,用力朝后摔掷:“滚出去!”
玻璃碎裂的哗啦声中,顾沉舟的声音跟着响起来:“从小到大,对我说滚的,你是第二个。”
贺海楼忽地怔住。他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去,和绕过地板上玻璃碎片的人对上目光。
“……小舟?”熟悉的音节从喉咙中溢出,也让主人自极度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回过神的第一个瞬间,笑声冲口而出,贺海楼笑得不能自抑。
——他像顾沉舟了解他一样了解顾沉舟。
——他有多了解顾沉舟,顾沉舟就有多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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