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姐,如果昨晚的那声猫叫就是八蜡之一的猫虎神现身,为什么粮仓还是空了?”柯寻实在想不明白此中道理。
岳岑一时也陷入沉思:“我总觉得,这座空的八蜡庙似乎在等待着我们将八位神仙请回来……至于昨晚的猫虎神,在皮影戏台现身之后,又去哪里了呢?”
神仙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但庙也是空的实在没有道理,最起码应该有尊神像在庙中被供奉,金身也罢,泥像也罢,百姓们总得能看到自己供奉的神像啊。
“咱们就算是把神请回来,是不是也得拜拜才会显灵啊?”柯寻往庙门口探探身子,“庙里的那些香,还有火折子什么的,就是用来拜神的吧?”
“香?火折子?”岳岑刚才在庙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就在祭祀用的神台下面,有这些物品。”柯寻很肯定,“角落里还有祭祀用的盘盏。”
岳岑不觉佩服柯寻的观察力,起初还以为他只是个体力充沛、乐于助人的小伙子,没想到却心细如发。
“小柯,你刚才说,还有祭祀用的盘盏?”
“对,有那么高高一摞,”柯寻说着返回庙中又看了看,才出来说道,“我数了数,一共四十个盘盏,四十这个数目,会有什么说法吗?”
“八位神仙,四十件盘盏,那就是说,平均每位神仙需要五件盘盏的贡品来祭祀,”岳岑算了算账,“看来,我们需要找到五种贡品。”
提到贡品两个字,柯寻就避免不了想起《信仰》里那些一言难尽的贡品们,眼下这些贡品又被分了种类:“那个,岑姐,一般来说……贡品都有什么啊?是牛羊之类的吗?”
“我认为不是。”岳岑表示否定,“关于八蜡的祭祀时间说法不一,也有说是阴历十月祭祀的,也有说是腊月的,史书上并没有明文记载关于八蜡祭祀的具体贡品。但是,殷商时期称蜡祭为‘清祀’,而且炎帝神农氏本主农事,我总认为这些贡品应该以农作物为主。”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柯寻望着远处绿油油的农田:“如果是五种农作物,会不会就是‘五谷’啊?”
岳岑再次对柯寻另眼相看:“上古就有‘神农传五谷’之说,我认为祭品为‘五谷’的可能性很大!”
“那咱们先去找五谷?”柯寻仔细想想,“可是,那些青苔的暗示究竟有什么用呢?”
“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往田地那边走,除了找五谷之外,还要留意青苔,边走边找?”岳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柯寻便推着岳岑向远处的田地走去,古庙和田地之间有一小片树林,两人走入树林才发现这里林密遮光,阴凉透骨。
林子有鸟鸣和虫音,一阵风起,树叶树梢风响似阵。
这里到处都能看到青苔。
树底下的石头上有苍绿的苔,脚下的湿地上有翠绿的苔,连树木的树干上也积满了墨绿的苔。
或许因为岳岑的小腿上也有着类似的青苔,此时两人看到树林里的随处可见的青苔,都有些说不清的感触。
“这儿的青苔也太多了,如果青苔是线索,那这个树林子里到处都是线索了。”柯寻推着岳岑慢慢前行,脚下的湿苔很滑,略不小心就可能被滑倒。
岳岑暗暗摸了摸自己依然没有知觉的小腿,强忍内心的不适,用手在脚腕的位置刮下了一些青苔。
“小柯,我认为我的这些青苔和树干上的青苔有些像,起码颜色一致。”岳岑说。
提起岳岑腿部的变化,柯寻就很难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但如今看来,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可以很妥帖地消化并处理好这些事。
“岑姐,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找的青苔来自树干上?线索也在树干上?”
“我认为是,”岳岑抬头看了看这些树木,“树上方可以见到光,所以没有青苔,我们需要找的就是这些被浓荫笼罩的树的下半部。”
柯寻打量着这一小片树林:“还好这片林子不算大,虽然很茂密,但也不过一百多棵树,咱们完全可以把每一棵树都观察到。而且青苔分布在树的下半部,并不需要爬树什么的,咱们只要观察这些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行。”
“你推着我实在是浪费时间,”岳岑观察这片树林,属于一片横向的林带,纵向距离并不长,“这样吧,我去树林和农田的边界处,就在前面不远。你在林子里找,我在田边找,我看那边还有茅棚,一定也有水井,说不定会和‘邮表畷’之神有些关联。”
“成,那咱们就分头行动,你量力而为,有些地方等我来了再说。”柯寻说。
“放心。”岳岑声音依然很稳,“你也是,量力而为。”
虽然对方是第一次入画,柯寻也才刚刚认识对方不过一两个小时,但总觉得像是合作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很多事情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于是,两个人分头行动,岳岑摇动着轮椅的车轮装置来到了田边,而柯寻则在密林里对每一棵布满了青苔的树进行观察。
柯寻在密林里奔跑寻找的时候,不觉想起了刚刚经历过的《Restart》那幅画,自己曾经筋疲力尽地在树林里寻找着木棉树……
最终,柯寻找到了一棵并不算起眼的树,这棵树的树干同样布满了墨绿色的青苔,但就在这青苔之中,有个一人高的巨大树洞,树洞里似乎矗立着什么东西,上面同样也长满了青苔。
乍看上去,就像是这棵长空了的大树之中隐藏了一棵小树。
柯寻轻轻触摸了一下里面那布满了青苔的“小树”,是熟悉的质感,和岳岑小腿的感觉一样,是石头。
柯寻刮掉了石头上面的一部分青苔,里面露出了石雕原本的样子,竟是一对半人多长的石翅膀,并非禽鸟之翅,而是一对类似蝉翼的昆虫翅膀。
柯寻没有继续妄动,认为这个发现应该先和岳岑分享。
这棵树的位置很好记,但柯寻还是做了一些记号,这才向田边的方向跑去。
岳岑坐着轮椅已经来到了田地里面的垄旁,还冲柯寻使劲儿招了招手。
柯寻没想到岳岑已经借助轮椅“走”了这么多路,自己一路经过那茅棚和水井还不忘仔细瞧两眼,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小柯,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岳岑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发现,“这些农田里的茅棚和水井都是有规律排列的,确切说是按照固定距离来布置的。”
“这些排列布局有什么讲究吗?”柯寻还真没发现这个。
“之前我们提到了邮表畷的督官,他们除了监督农事,就是负责丈量划分农田,我认为,这些茅棚和水井应该是丈量划分农田的标识。”岳岑说。
柯寻不觉有些激动:“那咱们是不是有可能从其中的一座茅棚或者一个水井里找到邮表畷之神呢?”
“我认为,这片农田一定有一个中心,根据丈量的标识我们应该能够找到这个中心。”岳岑说出自己的想法。
中心,根据丈量得来的这片农田的中心,很有可能会找到什么。
“好,那咱们正好可以边找五谷边找这个中心。”柯寻说着就看到了岳岑手里的麦穗,两人身处的这片农田正是一片麦子地,此时的麦子刚刚抽出了青绿色的麦穗。
岳岑说:“麦正是五谷之一,咱们已经找到一样了,”说着又看看柯寻,“小柯,你急匆匆跑来是有什么发现吗?”
“有……”柯寻光顾着分析邮表畷了,此时急忙将树洞里的发现说了出来。
“一对昆虫的翅膀?”岳岑问。
“对,就是那种知了似的翅膀,会不会是昆虫神啊?”柯寻挠挠头,说出自己心里的推断,“反正就是有纹理的那种昆虫翅膀,可惜是石头的,看不出颜色来,我觉得应该是属于鳞翅目还是什么的。”
“鳞翅目的昆虫代表是蝴蝶或者飞蛾,”岳岑已经摇动轮椅装置准备去一看究竟了,“如果是蝉翼那种,应该是属于半翅目。”
柯寻没想到昆虫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岑姐,你到底是学什么的啊?怎么会懂这么多?这些都是生物学知识吧?”
岳岑:“这个……应该是中学的生物知识吧。”
柯寻:“哦,是吗哈……”
两人已经再次走入了树林,岳岑继续问道:“我怀疑你看到的那对翅膀可能属于直翅目的昆虫。”
“难道昆虫神有专门的样子吗?属于那什么直翅目?”
“对,昆虫神就是蝗神。”
“蝗神?是蝗虫吗?”柯寻都惊讶自己居然通过‘蝗神’两个字一下子就猜到了‘蝗虫’。
“对,就是蝗虫。”岳岑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对于农家来说,蝗灾不亚于水灾和旱灾,对庄稼的危害是致命的,所以才会有‘飞蝗蔽空日无色,野老田中泪垂血’之说。官府和百姓面对蝗灾都束手无策,索性尊其为‘虫王’,将其列入八蜡神中,虔诚祭祀,以求太平。”
柯寻听了这话,心里不大舒服:“啃食庄稼本来就是蝗虫的天性,求它就像是求蚊子别吸自己的血一样,怎么可能灵验!”
岳岑:“所以,到了清代,有些地方将蝗神庙改成了‘刘猛将军庙’,这位刘猛将军正是元末明初的一位治蝗英雄。”
柯寻听得极为认真:“照这么说来,八蜡神之一应该是刘猛将军才对。”
岳岑:“这是清代的事情了,咱们要找的应该是比较原始的八蜡神,那石碑上的《郊庙歌辞》是唐代的,那时候还没有刘猛将军。”
两人说着这话,就已经来到那棵有着巨大树洞的树旁。
树洞里依然矗立着布满了青苔的石雕像,那对巨大的虫翅上青苔刚才已经被柯寻抹干净了,古老的石刻纹理竟在这森森古树之中尽显华丽威严。
岳岑望着这一尊背对着两人的石像,一时不语。
柯寻一只脚踏进树洞,用力将这尊石像转过身来,正面依然是绿苔斑斑。
岳岑扶着轮椅站起身来,用自己的布巾将石像的面孔擦干净,露出的五官竟然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这是一尊一人高的石像,雕刻的是一位身穿铠甲的男人,背后生着一对硕大的蝗虫的翅膀,正面看去就像披着一件威风猎猎的大斗篷。
岳岑:“这应该就是蝗神的神像了,咱们得想个办法把神像送回到八蜡古庙中,让这位昆虫神归位。”
柯寻望着蝗神,一时不语。
岳岑想了想,对柯寻道:“百姓们供奉的是不是蝗虫并不重要,祭祀本身其实是一种朴素的企盼和希望,百姓们求的无非是无虫无灾,丰收饱腹,一家安康。”
柯寻回过头,指着远处的田地:“那里种着麻,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我也分不清是苎麻还是亚麻,田垄边上放着几大捆子用麻搓成的绳子,我这就去取来,咱们可以利用麻绳把神像送回去。”
岳岑望着柯寻,似乎现在才明白了,这个小伙子为什么能够闯过那般多凶险的关卡,如今依然镇定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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