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撒离喝?是金国太祖帐前养子?”
撒离喝点头。
“你很熟悉金国过往之事?”
撒离喝沉吟片刻,渐渐握紧了拳头,“我,我不会出卖大金的。”
赵桓微微一笑,“朕几时让你出卖大金了?撒离喝,朕俘虏了三太子讹里朵,想让他撰写金史,奈何他只求一死,不愿意答应朕。没办法,只能看看你愿不愿意了。”
撒离喝微微咬牙,自嘲道:“三太子不愿投降,我,我也不愿投降,我情愿殉国……”
“撒离喝!”曲端低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心殉国,又何必在黄河岸边哭哭啼啼,你不是嫌弃河水太凉吗?”
“你!”撒离喝面红耳赤,嘴唇哆嗦。
赵桓却是摆手,拦住了曲端。
“撒离喝,时至今日,大金断然没法继续霸占中原……金人退到塞外也好,还是被蒙兀诸部吞并也好……不管怎样,只怕是没有史笔,能够记录金国之事……撒离喝,你以为完颜阿骨打可谓英雄乎?”
“那是自然!”
撒离喝挺直了腰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我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以两千五百部下起兵,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足十年,便灭了契丹,建立万里之国,如此雄主,怎么算不得英雄?难道仅仅中原才有雄主不成?”
赵桓大笑,“说得好,阿骨打骁勇豪杰,朕不能亲自领教,也是一件憾事……撒离喝,朕准你修订金史,可以领一份国史馆的俸禄,你意下如何?”
撒离喝鼓着腮帮,无可奈何道:“领了大宋俸禄,不还是降臣吗?”
“好……既然你不愿意领俸禄,那你就想办法,自己找一份差事,挣点口粮……但是修史这事,你不会推辞吧?”
撒离喝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什么,只能点头应承……赵桓果然让人将撒离喝带了下去。
目睹这一幕,好几位文臣武将,都黑了脸。
曲端更是直接道:“官家,撒离喝既然是金国万户,他弃城逃走,被俘之后,又不能死节,便是无耻!此辈又哪里值得官家如此厚待?我看还不如一杀了之,看着他恶心!”
赵桓摆手,“不要多说了,朕自有主张。”
随后赵桓挥军北上,所过之处,望风而降,说是投降,还有些过了,事实上早就归附了大宋,此刻只不过是迎接皇帝陛下,展示忠心罢了。
六年女真统治,有太多百姓,受尽了苦楚。
没当休息的时候,就有百姓到军营之中,诉说金人的残忍,他们切齿咬牙,希望朝廷报仇雪恨。
有人说干脆都杀了,把他们都埋了肥田。
还有人说妇孺可以饶过,但成丁必须杀戮。
更有人直接说,就应该把女真灭族,荡然无存,让他们从阳间消失!
百姓的怒火,亡国灭种的恐惧,几乎昼夜不停折磨着撒离喝……让这位啼哭郎君越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能留下修史,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不然自己死了,大金的历史还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撒离喝在这一刻,甚至觉得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他要做好大金国的守墓人……呸呸呸,大金还没有亡国,梁王兀术还在河东,还有,还有谙班勃极烈合剌……还有二十万兵马。
只是这些力量,能保住大金国吗?
撒离喝并不确定,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丝毫把握也没有,或许大金国真的完了吧?
迟疑了许久,撒离喝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或许能做更多的事情。
“官家,我要见官家!”
吵嚷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注意到他,最终在撒离喝的软磨硬泡之下,来见赵桓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朕帮你解决?”
撒离喝跪在了地上,认真道:“没有,真的没有了!官家,我,我想去真定府,去见四太子兀术!”
“见兀术?你不怕他杀了你?”
“不怕!”撒离喝摇头,“官家,宋金之战,罪在大金,金国贪图中原繁华,驱兵南下,六载鏖战,金国损兵折将,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我受太祖恩养,不愿眼睁睁看着族人死亡略尽,我,我愿意去见四太子,若是能以一条命,化解干戈,就算死千百回,我也心甘情愿啊!”
撒离喝不停磕头,态度坚决。
赵桓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愿意舍身赴险,朕也不妨开个天恩……你告诉兀术,让他退到塞外,去帝号国号,伏首认罪,朕可以给女真一条活路。”
撒离喝面色为难,犹豫不语。
赵桓笑道:“撒离喝,朕的底限如此,朕不屑于花言巧语,更不会骗人……至于兀术愿不愿意听,就看他的了。”
撒离喝深吸口气,“回官家的话,不管兀术如何,臣既是大金国的人,便该为了女真全族尽点心力,百死不悔!”
赵桓颔首,“如此看来,你也是忠义之士,朕让他们给你旨意一道,现在就动身吧!”
撒离喝拜别赵桓,当真就带着一道旨意走了。
面对这个结果,有不少文臣武将,都表示不解。
“官家,这不是放虎归山吗?”曲端忍不住抱怨。
赵桓大笑,“放走了曲端,你的功劳也在,不用害怕……再说了,撒离喝算是老虎吗?”
老虎?
病猫都算不上!
“官家,臣还是想不通,让撒离喝去见兀术,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赵桓笑道:“怎么,文武双全的曲相公,也有看不明白的时候了?”
曲端老脸一红,“官家,还是别提这事情,臣现在扪心自问,不过是武人之中,读书最多的,文人当中,最能打的罢了。”
“这不是挺好吗!”赵桓嘿嘿一笑,“这是你的优势,一定要好好保持!”
曲端老脸铁青,迟疑了好半晌,才缓缓道:“官家,泼韩五前些时候说,说……”
“他说什么?”
“他说别人是骏马才俊,臣,臣是老骡一匹!”曲端跺足气到。
赵桓愣了好半天,到底是忍不住,竟然笑了出来。
“别在意,骡子老成可靠,朕身边还真离不开一匹负重的老骡。”赵桓安抚了曲端好半天,最后才缓缓说道:“不论如何,该到了决定两河归属的时候了。”
曲端愣了半晌,最终恍然大悟。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以撒离喝的胆子,他还真不敢欺骗赵桓,更何况跑到兀术那里,又有什么好果汁吃吗?
没有的!
他是真心想着太平,这就很玄妙了,一个太祖养子,一个太祖亲子,兀术面对撒离喝,还能无动于衷吗?
如此手段,可比最高明的激将法,还要厉害数倍……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曲端不得不承认,赵桓现在的手段真的已经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程度了,一个啼哭郎君,都让他玩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叹为观止啊!
果不其然,撒离喝风尘仆仆,赶到了真定府。
还没等通报,不少金国将领便已经抽出了弯刀,要把他给剁了。
“撒离喝,你还是大金臣子吗?你怎么成了宋狗的信使?你忘了太祖的恩德吗?”
面对一片弯刀,撒离喝只能鼓起勇气,硬撑着道:“我,我为女真全族而来,我要见四太子。”
“呸!你还有脸见四太子,你还是死了吧!”
正在他们准备杀撒离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文臣赶来,此人一身儒雅之气,正是秦会之。
见到了撒离喝之后,秦桧沉吟半晌道:“到底是大金万户,还是让四太子决断吧!”
秦桧一句话,这帮人竟然乖乖听从,没人敢胡来。
秦学士竟然有如此威力?
原来秦桧在燕京城破之时,竟然抢先带走了合剌,他一路乔装成要饭花子,宁可自己挨饿,不让合剌受到委屈……历经千辛万苦,才把合剌送到了太原,见到了兀术。
此时吴乞买死讯已经传来,兀术含着泪,拥立合剌登基,而秦桧一步登天,成了大金国的平章军国重事,和兀术对掌文武大权。
不过秦桧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一直还是称呼兀术为四太子,保持了绝对的尊重。
只不过除了兀术之外,别人可不敢不把秦桧当回事。
就这样,撒离喝终于进来,只见兀术大马金刀,坐在中间,他见撒离喝进来,忍不住唾骂道:“畜生,你还有脸见我?”
撒离喝想要下跪,却又想到了怀里的圣旨,只是深深一躬。
“四太子,我带了一份大宋官家旨意,请四太子过目。”
兀术冷哼,“什么大宋官家,那不是你的新主子吗?”
撒离喝的脸瞬间涨红,“我,我并未降宋,也并未领宋人俸禄……我只是替太祖修史,免得玷辱了他老人家的威名……四太子,你,你的格局胸襟,真是远不如大宋官家!”
“这就替赵桓擦胭脂抹粉了,还说你没有投降?”兀术轻蔑嘲讽,“说说吧,你的主子又有什么金玉之言?”
撒离喝深深吸口气,这才掏出了旨意。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朕丕承万世之基,追述三朝之志……齐君复仇,上通九世,唐宗刷耻,卒报百王。矧乎家国之仇,接乎月日之近,夙宵是悼,涕泗无从。将勉辑于大勋,必允资于众力。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益砺执干之勇,式对在天之灵,庶几中黎旧业之再光,庸示永世宏纲之犹在……”
撒离喝还没念完,兀术已经勃然而起,“赵桓狂妄,俺要和你一决雌雄!”说完之后,他复又扑向撒离喝,一把推到,狠狠重踢,撒离喝只是蜷缩身体,小心护着圣旨在心口,不使兀术毁坏污损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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