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阳光越过窗户轻轻地跳了进来,洒落一室光明与温暖。
病床上,应颜双手紧紧地搂着张迎康的脖子,似乎终于哭累了,眼睫毛一沉一沉的,眼皮却还强撑着想要睁开。
“睡吧。”
张迎康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应颜的额头,看着她像是终于抵抗不住了,慢慢地合上了眼,不过双手却搂得更紧了,像是怕他会离开。
明明他动不了,也走不了。
张迎康静静地看着应颜,眼里深沉与压抑。
仿佛,还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泥足深陷。
张迎康转开目光,看着投在地上的阳光,看着它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消退,直至完全消失。
像是总有一天会消失的热情与温暖。
他曾日日夜夜希望时间快点消逝,终于变成了如今希望时间就此停留。
他爱上她了。
拥有了软肋。
......
应颜终于睡饱醒了过来,却没有立刻睁开眼,先是颤抖了几下睫毛,手上的力气紧了紧,之后像是依旧沉浸在在梦中一样,不动声色得慢慢地把脸往前移,嘴唇也悄悄动了动。
直到碰到软软的触感,应颜才像是刚刚转醒般,嘤咛一声,双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砸吧砸吧嘴,眉头一拢,恶人先告状道:“嗯?你怎么偷亲我?”
张迎康垂着眼,用鼻尖轻轻地碰了碰应颜的脸颊,没有说话。
这下,应颜的脸皮就像是被刮了一层,立刻变薄了下来。
“咳,没事,我、我也亲你一下,还回来了就行了。”说完,便又厚着脸皮抬起下巴。
张迎康轻轻低下头,两片唇相碰,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分开。
应颜一脸酡红,满眼着迷地看着张迎康,看着他眉眼低垂、嘴唇湿亮的样子。
张迎康低下头,轻微的鼻息抵在应颜的脸侧,轻声问道:“嗯······鲜奶麻薯,真的很好吃吗?”
应颜正心池荡漾着,听张迎康这么问,立刻精神抖擞道:“可好吃了,特别特别好吃,你要是吃了后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急于向他分享她喜爱的东西。
张迎康点点头,低声道:“可惜,我吃不到。”
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失落。
张迎康的一日三餐都是营养师根据他的身体情况为他特意定制的,营养又健康,却很难再激起他的味蕾。
寡淡无味。
应颜转了转黑滴溜溜的眼睛,立刻爬起来看着张迎康道:“我可以买给你吃啊。”
又悄悄道:“我们就偷偷吃一点,他们肯定不会发现的。”
那一双杏眼闪闪发亮,像是要背着大人偷做坏事的小孩,盛满了兴奋与狡黠。
张迎康看着应颜轻轻点头,“好。”
应颜立刻便兴冲冲地爬了起来,等到要出门的时候,又突然回了下头,果然看到张迎康正静静地看着她。
应颜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身冲了回来,扑到床边后,伸着脖子猛地在张迎康的脸上亲了一口,保证道:“我会很快回来的。”说完,便红着脸飞快地跑出了病房门。
······
张迎华接到电话紧急来到医院的时候,以为是张迎康出了什么事,结果进了病房便看到张迎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什么事都没有。
“迎康,你怎么了?”
张迎华慢慢走到床边,眼睛往四周扫了一遍,似乎有些好奇怎么没有看到应颜。
张迎华每次来医院的时候,应颜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地粘在张迎康的身边。
突然一下没看到,还真有些不习惯。
床上的人沉默着,侧脸苍白冷硬,好一会才终于开口:“让她离开。”
“嗯?”
张迎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没明白张迎康的意思。
“让她走。”
张迎康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张迎华似乎知道张迎康说的是谁了,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心里还挺好奇的,想象不出他们吵架的样子。
或者说想象不出张迎□□气的样子。
“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她的房间。”张迎康闭着眼,仿佛并不想多解释。
张迎华看着张迎康认真的脸色微微拧眉:“为什么?我觉得她做的挺好的,也没有犯任何错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开掉她吧。”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
张迎华本质上就是一个商人,像应颜这样真心喜欢张迎康又能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人,尤为难得可贵,她当然不可能轻易就这么放她离开。
何况,看张迎康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明显是在意她的。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她的弟弟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像普通人一样,跟相爱的人结婚生子。
张迎康没回答,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张迎康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淡:“如果我没有爱上她时,这具身体带给我的痛苦是五分,那么,现在就是十分。”
“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痛苦。”
因她而起的痛苦。
说这话的时候张迎康的表情很平静很平静,甚至连声音都没有起伏,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痛苦与压抑正从每一个字里溢了出来。
张迎华看着张迎康,听着他终于承认他的感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心突然就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这是她的弟弟,曾经那么优秀又骄傲的人啊。
此时,外面的世界那么的灿烂光耀,而病房里,却只有暗暗沉沉,散不开的阴影。
长久长久的沉默后,张迎华终于开口:“她肯定会哭。”
张迎康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地轻声道:“帮我……哄哄她。”
张迎华垂下眼,心里想:这该怎么哄?
.......
张迎华在医院门口默默的抽着烟,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今天的空气有些干冷,风却还算轻柔,太阳也高高挂着,算个好天气。
等张迎华抽完了一支烟,远处又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应颜捏着一袋鲜奶麻薯下了车,兴冲冲地便往医院里跑。
这家的鲜奶麻薯她尝了,跟她小时候吃的味道最接近了,应颜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让张迎康品尝到。
应颜闷头往前冲着,突然有一个人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
应颜皱着眉抬头,便看到了张迎华。
“咦,你怎么站在这里?”应颜惊讶道。
看着应颜亮闪闪的双眼,张迎华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脚旁。
应颜先是目光不解地看着张迎华,跟随着的她视线看过去,这才看到自己的行李包。
应颜顿时脸一红,以为是自己之前“离家出走”的事被张迎华知道,赶紧轻咳一声解释道:“那、那就是一时之气,我、我们都已经和好了。”
说完,便一脸羞红。
她怎么觉得她跟他就像是吵架闹别扭的小情侣似的.....
应颜赶紧转开心思,拎起手里的东西看着张迎华道:“这是我给他买了鲜奶麻薯,你要吃一点吗,这个真的很好吃的,我猜你——”
张迎华看着应颜清澈又亮晶晶的双眼,突然就听不下去了,猛地出声打断:“你还是走吧。”
应颜愣了一下,笑容停滞,举着手里的袋子,有些茫然失措。
“怎、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之后应颜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当时只是太、太......我下次肯定不会了。”
应颜咬着唇,心里也后悔。
她似乎忘了,她不仅是一个喜欢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康复训练师,是他的护工,她当时的行为真的有些任性、冲动了。
所以,张迎华现在生气,似乎也能理解。
张迎华看着应颜歉疚又可怜兮兮的表情,突然后悔起来,后悔来做这个坏人了。
张迎华沉默了一会,掏出了一张支票,递到应颜面前,“这是给你的报酬。”
应颜低头看过去,没有伸手,双眼盯着张迎华,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钱。”
张迎华还是硬塞进了应颜的手里,认真道:“收着吧,这是他给你的。”
应颜茫然地睁大眼,眼泪立刻就滴下来了:“为什么,他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可以道歉的,我现在去跟他道歉。”
张迎华一把拉住了应颜,低声道:“别去了,他......现在不会想见到你。”
“不可能,他抱过我,也亲了我,他明明就喜欢我。”应颜的声音很大,带着哭腔。
路过的人立刻纷纷投来好奇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们。
张迎华:“......”张迎华侧过头,掩饰住脸上的些微惊讶与尴尬。
她不知道,应颜跟她弟弟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张迎华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还是硬下了心,声音平静道:“可是,他越是喜欢,越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他的身体,就算以后结婚,也只能挑选一个他不喜欢的,单单为了利益而合作的妻子,只有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定。”
张迎华说完,指着应颜手里的支票道:“这钱,是给你的补偿,足够你下半生过得衣食无忧。”
“如果他以后能够······”
“算了,你就收下吧。”
张迎华第一次觉得恶人很难当。
听到张迎华的话,应颜慢慢地低头,看着支票,伸着手指头,对着上面的一串零一个一个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完后,应颜突然笑了一下,抬着头看着张迎华哽咽道:“好多钱啊。”眼里泪花闪动。
张迎华移开视线,不忍心再看着。
应颜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突然狠狠地将手里的支票扔向张迎华,大哭道:“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说完,猛地一把将手里一直抓着的鲜奶麻薯也扔掉,呜呜着转身就跑,不过跑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冲回来把张迎华脚边的大包背起来。
似乎因为包有些沉,应颜整个身体都差点被带着晃倒。
张迎华刚伸出手,应颜便已经稳定好身体,对着地上的支票,狠狠地踩了一脚,又是“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张迎华看着应颜一颤一颤跑远的身体,想着,如果她的心都感觉这么疼,那么,她的弟弟该有多痛?
张迎华回到病房,张迎康依旧是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看着窗外。
张迎华沉默地站在病房里。
好一会,张迎康才终于开口:“她······哭了吗?”
张迎华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声音淡淡道,“没有,不过看起来很生气,以后可能没那么容易哄回来。”
张迎康沉默下来,视线低垂,让人看不见那双眼里的情绪波动起伏。
······
张迎华出了病房后,立刻凛着眉对两位护工冷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一步都不准离开他,给我把他盯紧了,出了任何事,你们都逃脱不了干系。”
说完便大步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准备再咨询一些情况。
半个小时后,张迎华出了医生办公室,一边低着头慢慢走着,一边静静地思索着计划的事情,整个人变得冷锐又理智。
到了病房门口,张迎华停了下来,轻轻地推开门。
在看到病房里的情况后,张迎华握着门把的手突然停住,整个身体立时僵住。
病房里,两位男护工听从了她吩咐,此时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床的两侧,正目光紧紧地看着张迎康。
而床上的张迎康,身体趴伏着,双手抓着两侧的床杆,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想要撑起身体,撑一会跌落下去,再撑起。
重复往来,狼狈不堪。
张迎华看着看着,猛地松开手,身体退后一步,背抵靠在一边的墙上,突然就弯了身体。
她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好姐姐,完全不是。
之后张迎华让两位护工离开了病房,又立刻开始联系国外的康复训练师。
联系的过程中,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张迎华看着病房里的人想:只要他想活,她就会拼尽全力去救他,不管将有多么困难艰苦。
张迎华回了一趟洛城,那个生养她母亲的城市。
——
今年的第一场雪,突然就来临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很快便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雪白。
张迎华站窗前,静静地看着这洁白纯净的世界,突然开口:“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说完,便拿眼角轻轻地瞟着床上的人。
张迎康正拿着筷子动作僵硬地练习着夹东西,听到这话,手指顿了一下,一根筷子立刻滑了下来,掉落到了床上。
只沉默了一会,张迎康便面无表情地捡起来,继续练习着,如同每一次一样。
张迎华挑挑眉,便不再说话,而继续看着外面雪白的世界,目光飘远。
她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
风雪肆意,应颜站在雪地里,腰背笔直,目光深远地看着远方,背影孤寂、倔强,如同一匹独狼,睨视着这茫茫浮华的世界。
好一会,应颜才转过身,双手背后,慢慢踱步进了医馆了,看着这间新开的“应氏中医馆”,拧眉哀叹道:“唉,这年头生意太难做了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应颜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个十百千万,再次摇了摇头,深深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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