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慌张地冲进了病房,只见宫应弦赤着上身坐在床上,医生在给他检查身体。
而盛伯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宫应弦是非常排斥身体接触的,尤其是不穿衣服的情况下,哪怕是医护人员的碰触,他都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可是现在,他只是沉默、甚至是呆滞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弄。
任燚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因为他开门的声音那么大,宫应弦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连脸都不曾转过来。
曲扬波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看了任燚一眼,却见任燚的眼睛已经钉在了宫应弦身上。
任燚走了过去,小声叫道:“应弦?”
宫应弦毫无反应。
不,并非毫无反应,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的嘴角有微微地抽动,睫毛也在不安地抖动,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手指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
他显然是不舒服的,但他一动也不动。
任燚终于意识到宫应弦不对劲儿了,如果换做别人,他可能会问对方是不是开玩笑,但他知道宫应弦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医生转过来,沉重地对任燚说:“任队长,我们翻过宫博士过去的医疗记录,他现在出现的症状跟他六岁那年一模一样,我们已经通知他的主治医师,庞贝博士会搭乘最早一班航班回国。”
任燚的心乱做了一团:“什么,什么意思,什么症状?”
“我不是相关专业的医生,具体要庞贝博士向你解释,用一种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来说,类似于自闭症。但他当年是因为严重情感创伤引发的,是心理问题,不是病理性的发育障碍,所以有缓解和治愈的可能,不过一旦这种诱因再次出现,造成应激反应。”医生看了宫应弦一眼,“就会复发。”
任燚看着目光空洞、像一个未经启动的机器人一般的宫应弦,一颗心都被撕碎了。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揪着头发,慢慢蹲了下去。
曲扬波扶住任燚,急问道:“医生,他现在身体其他功能怎么样?能治好吗?”
“身体上的损伤是可以恢复的,但心理问题……我们要等庞贝博士到了共同研究治疗方案。他六岁那年,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半年,后面的康复治疗则花了好几年时间,这一次,不好说,也许很短,也许……更长。”
任燚在曲扬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颤抖着:“他,听不到我们说话吗?”
“他听得到,还能感知你的情绪。自闭症的症状,是能够听到、感知到,但是难以处理,想要表达,但是无法正常的表达。我们就像是在两个世界,你说的话他可能大半不理解,他表达的东西你可能看不懂。”
任燚艰涩地说:“所以,我们无法沟通。”
“也不是完全无法沟通,但是效率非常低。”医生安慰道,“任队长,你要相信现代医学,相信医生,当年庞贝博士可以把他带回正常世界,现在也一定可以,他现在比六岁的时候坚强多了。”
曲扬波也跟着点头:“对,对,身体受伤了要修复,心理也一样嘛,都会好的,他现在还有你呢。”
“他没有家人了,所以,跟他有情感纽带的人一定要多陪伴、多沟通,就算他听不懂你说什么,但你对他好他知道。”医生见多识广,早就看出任燚和宫应弦的关系不一般。
任燚走了过去,他摸了摸宫应弦的脸,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捡起病号服,仔细给宫应弦穿上了。
宫应弦就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既不配合,也不反抗。但他的目光终于动了,移到了任燚脸上。
任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应弦,你感觉怎么样?”
宫应弦定定地望着任燚,一言不发。
曲扬波给医生和盛伯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宫应弦坐在了床边,一颗一颗地系着扣子,由于两手发抖,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不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吗,渴吗。”
“你这么爱干净,三天都没洗澡了,难不难受啊。”
“这里是你最讨厌的医院,你是不是很想回家?”
任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都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他终于崩溃了,他抱住了宫应弦,紧紧地抱着,哽咽着:“应弦,求你跟我说句话吧。”
宫应弦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任燚哀求道:“跟我说句话吧,醒醒吧,我真的……”
突然,任燚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背上,那手又大又温暖,多少次拉着他脱离险境,多少次带给他炽热的抚摸,那是一只,他一辈子都不想放开的手。
应弦,你感觉得到我吗,你在安慰我吗,是吗。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关心我,还是想安慰我。任燚抱着宫应弦,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愿意为自己倾尽所有、不顾性命的人,还有什么坎是他们不能一起跨过去的?再多的阻碍,再多的困苦,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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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焦急地等在病房外,庞贝博士和几名医生正在给宫应弦会诊。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病房门才打开,庞贝博士走了出来,冲他们点点头,神色有些疲倦。他一得到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下了飞机直奔医院,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
“博士,怎么样?”邱言忐忑地问。
庞贝博士苦笑了一下:“确实跟当时的症状一样,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敢进火场,那对他来说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酷刑。”
邱言轻咳了一声。
庞贝博士猛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任燚一眼。
任燚抿着唇,脸色刷白。
“不过,好消息是,没有他六岁那年那么严重,一是因为诱因不同,虽然都跟火有关,但情况不一样,二是他现在已经成年了,沟通和理解能力强很多,抵抗能力也要强很多。他当时啊,比现在严重多了,对人非常的恐惧、抗拒,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向任何人敞开,但现在他不抗拒人,也不是主动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是自我保护机制自动为他树立起了高墙,他是想要出来的,我能看到他的这种欲望,他也在跟自己抗争。”
邱言喜道:“那他是不是可以恢复过来?”
庞贝博士点点头:“我有信心,给我点时间,也给他点时间。”
任燚长舒了一口气,他感激地说:“谢谢你,庞贝博士,这是我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那我能做什么?”
“陪伴他,跟他交流,跟他互动,这是对他的恢复最有帮助的,他会慢慢回应你的。一旦他对你有了回应,那就离好起来不远了。”
任燚眼睛一亮:“他醒来的第一天,就回应过我。”
“真的?什么样的回应?”
“我那天,抱着他哭了,他把手放在我后背上,明显是在安慰我。”任燚有些不好意思。
庞贝博士笑道:“太好了,这样的回应,我当时努力了半年呢。可能这次的情况只是暂时性的,连他自己都想要推倒高墙,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让他恢复过来。”
任燚悬吊的心脏终于回落,这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已经做好了半年、甚至更长的准备,无论需要多少时间,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他一定会等到宫应弦恢复。
“我现在能进去看看他吗?”任燚问道。
“去吧。”
“哎,等一下。”盛伯把一个保温箱交给任燚,“任队长,也到了吃饭时间了,你和少爷一起吃饭吧,麻烦你喂他一下。”
任燚接过保温箱,温言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走进病房,宫应弦半倚在靠枕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弦,该吃饭了,饿了吧。”任燚将矮桌放到了床上,把饭菜一一摆了上去,直到他摆好了,宫应弦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
任燚把他身体垫高了,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他的眼睛动了动,静静地看着任燚,瞳仁像剔透的宝石。
任燚矮下身,微微一笑:“你刚才和庞贝博士聊什么了。”
宫应弦眨了眨眼睛,神情懵懂,简直是我见犹怜。
任燚忍不住凑过去,嘴唇在他唇上温柔地碾过,而后盯着他,那眼中分明荡起了小小的涟漪。
“来,我们吃饭。”
任燚坐在床边,搓了搓手:“全都是你爱吃的,先来尝一块笋尖吧。”他夹了一段青嫩的笋,送到宫应弦嘴边,“啊……”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张开嘴,认真地嚼了起来。
“医生说下个礼拜你就可以出院了,很多治疗可以在家做,你这么讨厌医院,应该很高兴吧。”任燚舀了一勺汤喂他。
“你知道吗,张文自首了,我看他平时那个怂样,还真未必是装的,只是紫焰和蓝焰还在逃,邱队长说,提供资金的蓝焰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陈队长也在这个医院。”任燚提到陈晓飞,叹了一口气,“在ICU,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我每天都去看他,我心里是真的不相信他是坏人,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活下来,他一直对我很好,曾经是我爸最好的兄弟。”提起自己的父亲,任燚的目光再度暗淡。
宫应弦的膝盖突然顶起来,碰在了矮桌上,桌子晃了一晃,汤都洒了出来。
任燚赶紧拿纸擦了擦:“怎么了?难道你想下床?”
宫应弦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玉雕一般完美的容颜,因为缺少了生气,而多了几分空灵圣洁的美,被这样纯净无暇的眼神凝视,任燚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任燚放下碗筷,他抓住了宫应弦的手,“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跟我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他觉得宫应弦被困在一个壳子里,身不由己。
宫应弦静默半晌,突然合拢五指,轻轻握住了任燚的小拇指。
任燚愣了愣,而后鼻腔一酸,他拉起宫应弦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永远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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