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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平生(三)

    秦可是在代替秦嫣误打误撞地嫁进霍家之后的第三年,被秦嫣推到了车下的。

    双脚粉碎性骨折,除了截肢之外没有选择——霍重楼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或许是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人生里因为骄矜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就是他把秦可保护得太好了。

    从中学相遇开始,秦可身边的任何一点不利因素都被他排除在外,他喜爱女孩儿的干净单纯,然后便一手将她护佑成了一个不谙世事、不懂人心、不知险恶的模样。

    所以她才会看不清秦家人的面目,才会被他们抓住机会,彻底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是他亲手护住了女孩儿,也是他亲手毁了她。

    发现了这个真相,终于成为了压垮霍重楼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

    秦可在麻木的剧痛中醒来后,就发现,霍重楼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可以说,他彻底疯了。

    *

    秦可被霍重楼关在了霍家老宅主楼西侧的耳楼里。

    通往主楼的长廊被封锁,西耳楼成了霍家老宅的禁地,任何客人不能稍近。霍重楼绝了里面住着的秦可能和其他人陌生人接近的可能性。

    霍家的佣人们是秦可除了霍重楼外唯一能接触的人,而即便是他们,也不敢和她说话或者亲近——有佣人因为和秦可多说了两句话而被霍重楼驱逐离开的前车之鉴在,其他佣人见到秦可时,往往避如蛇蝎,连眼神交流都不敢。

    秦可原本就畏怕霍重楼,经过这一番后,从此更是对霍重楼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失去了双脚再也不能走路或者跳舞,她人生里过往的一切好像都没了意义。

    秦可晦暗绝望,一度有过寻死的念头,也付诸实现了,只是没能成功。

    ——

    佣人粗心大意地随便收走了餐具,却没有注意那几套刀叉中少了一把牛排刀。一切本来不知不觉,只是在那个佣人推着收拾了厨余和餐具的车去往主楼时,却恰巧与霍家的管家霍景言擦身而过。

    霍景言目光本是随便扫过,但在收回的前一秒便敏锐地发现那套餐具中少了一把牛排刀。

    他叫住了佣人。问了两句后,霍景言便快步赶去了西耳楼。

    还在房间里酝酿勇气的秦可被阻断了行动,作为凶|器被擦拭干净的牛排刀,也被霍景言“收缴”了。

    秦可惊慌失措。

    她知道霍景言是霍重楼最信任的管家,如果这件事被霍重楼得知,那她几乎不敢想象对方会有如何的暴怒、又会对她做出怎样的惩治。

    只是霍景言没有说什么,收起牛排刀转身离开了。

    秦可畏怕不安地等了很久,却只等到第二天,霍景言拿来了两块画板和一堆颜料画笔。

    他推着秦可的轮椅,送人去了二楼的阳光房。

    “今天开始,我教你画画。”

    “画够100天,我就把那个东西还给你。”

    眉眼温润的男人对轮椅里瑟缩的女孩儿这样说。

    从记事开始,秦可的生命里就没有感受过父亲或者兄长的照料。

    而那些温度,她都在同一个人那里汲取到了。

    女孩儿黯淡绝望的眸子里终于再次燃起了一点光亮。

    ——

    霍重楼是最早发现她情绪变化的人,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原因。

    他只能看见的是,原本已经慢慢失去活力像是成了人偶娃娃的女孩儿重新活了过来。她变得开始喜欢西耳楼的那个阳光房,她总是抱着画板在那里画一幅又一幅的画。

    拿着画笔的时候,女孩儿眼里是盛着光的——就像最开始,他在乾德中学西北角的那片小树林前看到的她一样。

    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朵脱|掉了被揉碎的花瓣,新鲜而活力的嫩芽儿重新抽发。它抖擞着身上的朝露时,却不知道藏在这明媚晴天上的霹雳已经悄然接近。

    ——

    在100天之约的末尾,霍重楼终于还是发现了霍景言私自教秦可绘画的事情。

    临时起意回到家里的霍重楼走进阳光房时,正看见霍景言站在秦可身后,微躬着身指着画板说着些什么。

    在他面前鲜少露出表情的女孩儿彼时眉眼微弯,漂亮的脸蛋上笑意盈盈——那是车祸之后霍重楼就再也没有在她身上看见的温柔情绪。

    而此时,她却朝着另一个男人展露出来。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霍重楼的心,他放任心底那闸门洞开,穷凶极恶的野兽和魔鬼一起走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他听见自己声音阴沉地走过去。而视线尽头的女孩儿甫一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本能惊慌失色地转了回来。

    霍景言显然也很意外。

    “重楼少爷?”他直身转头看向霍重楼,在被霍重楼那沉戾的目光蛰了一下后,他皱起眉,“您别误会,我只是在教秦可小姐画油画。”

    “教油画?怎么教?”霍重楼眼神近乎阴鹜,“往床|上教吗?”

    “!”

    秦可的脸色刷地一白,这莫大的侮辱和冤屈让她想也不想地就要扶着轮椅起身——愤怒之下她显然忘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四肢健全的自己了,一下失力,秦可身体不支,直接摔到在地板上。

    连旁边的画板和颜料盘都一起被打翻。

    霍景言连忙蹲下身要去扶——而这个行为更是彻底触动了霍重楼的高压线。

    “你离她远点!!”

    男人暴跳如雷的声音把霍景言和秦可都惊住了。

    秦可刚抬头,尚未反应便见霍重楼大步过来——秦可腰身一紧,被霍重楼直接抱上了肩。

    压制下女孩儿本能的挣扎,霍重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霍景言自然担心这个精神状态下的霍重楼,他抬脚要追,却被有所察觉的霍重楼回眸以一个无比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我不介意多个观众。”

    霍景言身形一僵。

    而霍重楼已经直接离开。

    秦可被他扛回了卧房,一路上许多佣人惊愕地看着,却没一个敢拦。秦可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起初还压着畏怕只求霍重楼放开自己,等经历越来越多佣人们各异的目光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然而此时暴怒的情绪已经完全焚毁了霍重楼的理智,连那最惹他心疼的哭声都完全没有触动他疯狂的心。

    他将挣扎的女孩儿带回来卧房,甩上门后凶狠地扔到了床上。

    这一路挣扎的过程里,女孩儿用来束起长发的绢布不知何时脱落了,如瀑的黑发从她白皙的颈旁和形线漂亮的肩上垂落,她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裙,裙摆散开在深蓝色的大床上。

    精致的瓜子脸上还落着泪痕,美得不可方物。

    霍重楼眼底像是在火油里扔下了一桶|炸|药。

    所有的情绪倏然炸开,充斥得他眼神骇人,理智荡然无存——那白色的长裙上沾染着几滴溅落的油彩,十分刺眼,像是画布上的几笔浓墨重彩。

    而霍重楼有更想描摹的“画布”。

    他没有再压抑自己心底的那些恶念,放任它们借着这嫉妒的毒蛇,陪着那些魔鬼和野兽汹涌而来。

    画纸揭开,洁白的画布上被描摹拓印下一朵朵或开或阖的红梅,艳红的梅瓣上浸渍了点点雨露,梅枝在骤风急雨里巍巍地颤,却被画笔以浓墨压得无可挣脱,只听闻得到那不停歇的烈风暴雨里梅枝无力的喑哑低音。

    *

    那天之后,霍重楼再也没让秦可在霍家再见到霍景言哪怕一眼。

    而事实上,秦可也无颜再见。

    阳光房的玻璃被霍重楼全都敲碎了,他让人将阳光房重新垒墙封了起来,西耳楼的最后一点阳光最终还是被他从秦可那里剥夺了。

    只是就像是一种反抗,女孩儿仍会每天在那个房间里枯坐,不理他也不说话,一天天地安静下去。

    而那次之后,霍重楼再做什么都无法挑动她了,只要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玩具,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有感情,更不需要和他交流回应。

    霍重楼被逼的极了,无数次夜里徒劳地按着她质问:“你是不是喜欢霍景言?”

    女孩儿从不回答,最多给他冷漠的一瞥——对这个剥夺了她的一切、让她彻底心如死灰的人,既然注定了逃不过,那么没什么比现在更差的地步了,于是她连解释都懒得。

    霍重楼一直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彼此折磨下去,直到自己先疯掉或者死了。

    他甚至留好了遗书。遗书里说他所有的一切都归属秦可,等他一死,西耳楼就再也不是困她的地方。

    他会放她自由的,只是要等他死后。霍重楼甚至疯狂而自虐地想,自己要不要把这遗书的存在不声响地透露给秦可,那样最后他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他最爱的人手里也说不定。

    毕竟她应该是最恨他的了。

    只是霍重楼没曾半点想过……她会先走。

    那是在霍重楼不在霍家的一个雷雨夜。

    雷击失火。

    被完全困锁成一个囚笼的西耳楼成了无法逃离的地狱。

    霍重楼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秦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被他救下的命,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霍家所有人心里瑟瑟,他们以为霍重楼会彻底发疯发狂。

    然而没有,他很平静。

    平静得可怕。

    就像是死在火里的是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他无声地走进终于打开的西耳楼的大门,走过被焚毁得焦黑的一切,最终走到了她的房间。

    他们说她是死在浴室里的,死前没有过任何挣扎求生,像是无比坦然地迎来了这一切的结束。

    她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一个本子。

    不是什么日记本,只是匆忙翻来的。被浸入水里以求保留的本子上只有被水泡得氤氲开的几句话。

    是她留给他的。

    【你问了很多遍。现在我告诉你,我不喜欢,我只是欠他一句谢谢。他不肯说原因,只说你为了我才发疯的。如果是这样,那也很好——因为我终于可以让你放过我、也让你放过你自己了。

    霍重楼。

    下辈子,我们别再遇见了……好不好】

    死寂的灰烬里,霍重楼紧紧抱着她唯一剩下的东西,蜷下了身去。

    西耳楼外,佣人们都能听见那声绝望嘶哑的喊声。

    不知道要饱蘸多少痛苦,才能让听到的人都为之心栗。

    *

    火灾之后,众人闻讯。

    不少人赶来吊唁,却只扑了空——霍重楼不见了。

    霍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找得到他。

    连一贯淡然的霍景言都急了。只有他知道,主楼书房的药箱里,少了整整一瓶安定片。

    四九城内遍寻不得,霍景言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他连夜赶去了乾城。

    在去乾德中学的路上,霍景言竟然接到了霍重楼的电话。

    一看到号码,霍景言心里沉了下去。

    他接起来。

    电话对面那个低哑的声音很平静。

    “我发了定位给你。”

    “霍重楼……”

    “免得脏了她的地方。”

    “霍重楼——!”

    “嘘……别说了。”那哑声里起初带笑,只是笑着笑着,声线便开始颤栗,直到压抑成闷在胸腔间的哭声。“是我的错……可惜已经晚了。”

    “你周围有人吗!?有没有人听得到?!”

    “…………”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到松软的草丛和泥土上。滚了半圈,撞到了一只空掉的药瓶,停下。

    倚着树干的男人慢慢仰起头,看向对面的墙角。

    阳光和熙,微风拂面。

    泪水滚落,而男人合上眼,无声地笑了。

    “秦秦。”

    他轻声呢喃,尾音渐消。

    “你终于来接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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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坐在电脑前哭成了狗的蛐顿悟了一个道理:撒玻璃渣这件事,进文一把,自食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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