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安静许久。
在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之后,霍峻看向秦可的眼神微绷,面上情绪也有点发僵。
显然是被这个神奇的“假如”恶心得不轻。
忍了几秒,他按着性子开口:“我怎么会和……结婚?”
秦可无辜地眨了眨眼。
其实在刚刚提问后,她就有点后悔了……实在是相较现在的情形来看,霍峻对秦嫣的厌恶大概丝毫不会比自己少。
可她也记得很清楚——前一世,那高不可攀的霍家,对秦家来说无比地陌生,那份婚约自然也只可能是由霍家主动提出来的。
秦可迟疑了几秒,终于小心地开口了。
“嗯……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
“?”霍峻眼神有点危险,“别告诉我,梦里我和她结婚了。”
“……”
秦可再次无辜地眨了下眼,然后她斟酌着说:“梦里和现在……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秦可迟疑了下,还是略过了hell酒吧那一段,原本就容易惹人怀疑,她可不敢在心思敏锐的霍峻面前自投罗网。
于是想了几秒,秦可说道:
“梦里我没有升入乾德中学的高中部,而是去了乾城的那所艺术高中。我们之后就没有交集了……直到我在艺术高中里接受学校安排,去剧组参与一组影视剧里需要用到的舞蹈编排场景。那个剧组隔壁有影视剧里的爆|破镜头,因为场工失误,爆|破装置引发了火灾,我被困在了火场里。”
秦可顿了下,小心翼翼地看向霍峻。
“你救了我。但是你毁容了……声音、样貌,全部都毁掉了。”
说完,秦可几乎忘了自己要提的初衷,不由自主地便沉默下来,不安地去看霍峻的神色。
这一世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前世的霍峻该有多后悔呢。为了救她,他几乎毁掉了自己的一切……原本应当像如今在A大一样风光夺目的人生,全都被那场大火烧了干净。
如果再来一次,那他……
还没等秦可想完,突然听见耳边有人低笑了声。
秦可一愣,随即微恼地抬头。
“你怎么还笑呢?”
身前的少年垂眼,眸子里漆黑微熠,带着点不掩藏的笑色。
“我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对我的长相怨念这么重——都要在梦里毁掉才安心了?”
秦可一懵,前几秒没跟上这疯子的脑回路。
过了几秒,对视着霍峻若有所指的眼神,秦可很快恍然——霍峻分明以为她是在为他在A大的受欢迎而吃醋。
秦可百口莫辩。
“不是,我只是……”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霍峻低了低身,哑声笑着扶住了女孩儿身后的墙壁,刻意把语气和距离都压到缱绻暧昧的分寸上,才笑着开口:“你如果真不想看到,划花了都随你。”
“……!”
秦可身形一僵。
近在咫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沉浮,却能让她很明显地感知到,霍峻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疯子”,是真的觉得如果能让她安心,那划花自己的脸都没关系。
“……霍、峻!”
秦可有点急了。
“好了,开玩笑而已。”
霍峻直回身,像是真的只是说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退了半步,低眼看着女孩儿,似笑非笑的。
“在你梦里,我的长相、声音全都毁了,然后呢?你同情我要嫁给我了吗?”
“……”
秦可被他调笑得脸颊一红,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眼神微黯,下意识地垂了眼。
“你走了。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在我醒来之前你就走了。你消失了好久好久,直到我成年后,你突然出现了……但那时候已经是毁了容的你,梦里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更不知道是你救了我,你说你是霍重楼,然后你说你要娶秦嫣——还要接秦家所有人都来四九城。”
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到这里,秦可终于停下话声。
她抬头看向霍峻,刚要问什么,却不由地愣了下——霍峻竟然似乎有点失神了。
“……怎么了?”
听见女孩儿的声音后,霍峻回过神。
随即他哑笑了声,
“没什么,只是你这个梦做的似乎很真实——还是说,你已经了解我到了这种程度?”
“?”秦可茫然地看他。“什么?”
霍峻:“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的和你正面交集和接触过,那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了你以后,我确实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至少绝对不会以霍峻的身份。”
秦可呼吸一窒,瞳孔轻缩了下。
她按捺住自己的反应,不想被霍峻察觉出异样来,然后才小心地轻声问:“为什么?”
“你说呢。”
霍峻玩笑地反问她:“我告诉过你,在hell酒吧之前,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我也告诉过你,那时候你对我来说就像是最漂亮干净的玉,白净无瑕——我不会把你拖到我这泥泞肮脏的角落里。”
霍峻一顿。
“所以如果我真的那样救了你,那我应该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你为了报恩和我在一起——那应该会让我觉得你只是在施舍我、怜悯我而已。”
秦可咬牙,眼眶湿潮,“可是你就是为了救我才——”
话说到一半,秦可自觉失态,慌忙收住话音。
所幸霍峻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失笑,“这个梦对你影响这么深?”
“……”
秦可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霍峻:“那后来,你说我没有再接触你,却又主动在你才成年后找到了秦家、还说要娶秦嫣?”
“……嗯。”
霍峻只当是个玩笑,便顺着女孩儿的心意给她拆讲:“唔,那梦里,你和秦家关系如何?”
秦可摇了摇头,自嘲地笑:“梦里秦家骗我稀里糊涂地签了同意书,拿走了我父母的所有遗产,也撕开了那层表象冲我露出了真面目,更有要直接将我赶出秦家的……”
话声戛然一停。
秦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霍峻。
霍峻却笑得更加了然肆意。
“在你梦里,我就已经有这么爱你了啊,秦秦?”
霍峻笑着侧身,往一旁走去。
“如果我是梦里的那个霍重楼,反正我的所有跟幸福有可能的东西都毁了——那为什么不拿每一部分可以作为筹码的东西来帮你呢?”
“…………”
背过身去的少年没有看到,这一瞬,站在墙角的女孩儿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紧紧地攥住了手指,即便是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的肉里似乎都没有让她感觉到痛意。
而走出去拿起水杯的少年未察,只轻描淡写地往下推讲着:
“如果秦家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当然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每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终其一生地折磨他们,到死也会先送他们下地狱去。”
他一顿,哑声笑了。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偿还你——不是么。”
“那你呢。”
“……”
霍峻拿起水杯的手蓦地一停,他察觉了女孩儿语气里的起伏和不安定,几乎本能地皱了眉转回身。
“你怎么了?”
然而回过头,霍峻看到的只有一个眼睛通红的秦可——她甚至都不想也顾不得再去掩饰。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眼泪顺着脸颊便蓦地流过:
“那你呢,霍峻?你把自己人生的一块块拆成碎片了,所有的上秤估价然后用来换我的安定和幸福——那你自己怎么办、你还怎么活!?”
“……”
霍峻眉皱得更深。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快步上前,擦掉了女孩儿脸上的眼泪——然而像是个坏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那一行行清泪只是再次重复过相同的轨迹。
她哭得眼圈和鼻尖都通红——这是霍峻第一次见秦可有这样的情绪外露,焦躁得他像只不安的狮子,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别哭了,只是一个梦。”
“……如果是现实,那你会选另一条路么!?”
“……”
霍峻沉默。
他当然不会选另一条路。能猜到秦可梦里的前因后果,正是因为心底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熟悉感告诉他,他就是会这样做。
而且毫不犹豫。
从霍峻的沉默里,秦可已经足够得到她想要的所有答案。
她恨得咬牙,气得心口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疼。
“你这个疯子……霍峻,你就是个疯子。”
秦可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追在身后——她“砰”地一声合上了身后的门。
然后秦可无力地倚着门坐下去,抱着膝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无声哭起来。
她知道追在身后的是什么。
那是几乎要吞没了她的心疼、自责和负罪感。
那些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这才是前世像个瞎子也像个傻子一样的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藏在那副狰狞的面容和声音下的东西。
——
一颗全无保留的、被撕的支离破碎却仍疯子似的奋不顾身地爱着她的心。
而这已经是她永远永远都偿还不了的东西。
*
那天之后,秦可的情绪就始终不高。
直到霍景言和言安婚礼的那个周末即将到来,作为伴郎和伴娘,霍峻和秦可必须提前去试装。
说来,霍晟峰对自己这个义子也着实重视——霍景言和言安的婚礼地点,最终就是定在霍家的老宅里。
按理来说,这自然是只有霍峻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只是这会儿被霍景言提前用了,惹得家里有不少佣人在私下议论,说霍老爷子是不是实在看不惯自己这个回国后一面未露的儿子,特意要借这件事给霍重楼一个下马威了。
听见这样的低声议论时,被议论的两位主角正在二楼的露台上无言地站着。
外面路过的佣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听了去,很顺畅地下楼离开后,露台上才响起了声轻嗤。
“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霍景言抬眼看过去,“什么建议?”
霍峻伸手往白玉石围栏上一撑,眺着天尽头前霍家这片老宅的庄园内,冷然地笑。
“让老头子把这份家产留给你——别再拿来捆我的手脚。”
霍景言闻言也笑。
“别做梦了,该是你的,你跑不掉——而且,就算你自己不介意吃点苦受点累,你忍心秦可和你一起受罪?”
霍景言说着,拍了拍霍峻的肩膀。
“你知道,没钱没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你拼得到,可本来就能安享,何必要拖着她一起受累?”
霍峻皱起了眉。
但最后还是没有反驳什么。
看得出霍峻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霍景言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
“你和秦可最近怎么样?”
“不劳惦记。”
“——你属刺猬的么。”霍景言难得气得好笑,转回头去看他,“我看你们今天来了以后有点古怪——怎么了,闹矛盾了?”
“……”
霍景言也是瞄得稳准,一句话就掐到了霍峻最近几天的痛脚。
他眉心一时蹙得更紧。
“前两天她做了个梦,然后因为梦里的事情,好像有点跟我闹情绪了。”
霍景言一愣,随即摇头失笑。
“你确定这句话里的主宾没搞反?”
“……”
“毕竟,这听起来可更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
霍峻凉飕飕地刮了霍景言一眼。
霍景言失笑,过了几秒才轻咳了声,稍稍正色,也拿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正气来了。
“所以到底是个什么梦,我帮你们调解一下?”
“……用不着。”
霍峻冷淡地从霍景言身上收回了目光。
霍景言淡定地笑。
“女孩儿的心思,我可比你懂的多不少——真用不着?”
“……”
“哪怕她继续跟你闹情绪、你还不知道原因?”
“…………”
两分钟后,霍景言还是从霍峻那里套到了那个梦的大致信息。
听完全部以后,霍景言已经忍不住笑了。
“秦可如今是有多了解你,才能做出这样一个梦来?”
霍峻没说话,冷哼了声。
“不过你应该是误会她了。”
霍峻:“?”
“她不是在跟你闹情绪,是跟她自己。”霍景言解释。“自我要求过高的人都会有这种毛病——某件事她觉得自己做错了,而却没有办法补偿的时候,她会对自己做出精神情绪上的惩罚,甚至可能是无意识的。”
霍峻皱眉,“你是说,她在自责?”
霍景言点头。
霍峻眉心几乎拧起个疙瘩,“那只是个梦,而且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没做错什么。”
霍景言轻一耸肩,摆出个无奈的笑。
“那这个问题,你就只能去问她自己了——不过你说得对,那只是个梦,秦可这样理智的性格,会把一个梦看得这么重,这一点确实有点奇怪了。”
霍峻还想再说什么,而此时别墅里已经有人找到了露台,敲了敲玻璃门。
“重楼少爷,霍管家——新娘和伴娘试装已经结束了,两位移步去看一下?”
“……”
霍景言和霍峻对视一眼,都默认下来,前后离开了露台。
试装房间自然是分开的。
一出三楼楼梯,便有不同的造型师把两人分引到不同的两个方向了。
往那房间一路过去,走在霍峻身前的造型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只在传闻里露过面的霍家少爷,同时低声介绍着:
“按照老爷子的要求,霍管家和言小姐的婚礼是中式婚礼,所以风格偏旧,伴娘伴郎的试装也是这样。”
“中式?”霍峻顿了下,随即释然,“她穿哪一式都漂亮。”
“……”造型师难能一噎,随即立刻机灵地接话,“秦可小姐确实漂亮,在这个年纪已经有这样的风采,以后一定是更迷人了。”
“。”
话一说完,造型师就觉得自己后脖根一凉。他茫然地抬头,然后就发现他们这位素未谋面的少爷冷冷地看着他。
“比新娘还迷人?”
造型师反应过来,赔笑:“那哪能,新娘才是重头戏嘛,我们懂的。这个新娘服饰的设计,那是专门——”
“我不管新娘怎么样,那是霍景言的事情。”
霍峻仍旧冷飕飕地看着造型师,“但是我讨厌别的男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这样说,你懂?”
造型师:“…………”
看这眼神表情,他要是敢说个不懂,这霍家少爷凶得能给他把头拧下来一样。
造型师一秒狗腿:“懂懂懂。”
后面一路无话。
终于把霍峻带到秦可试装的房间外时,造型师停住脚,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感觉自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
做了个深呼吸后,造型师觍着笑脸转过去。
“重楼少爷,秦小姐就在房间里面了。”
说着,造型师就要去推门。
然后便被身后一个冷飕飕的声音拉住了——
“不用你进。”
造型师:“……”
造型师默默收回手,“我不进,我在门外等两位。”
等目送霍峻进门,房门合上,造型师苦不堪言地转回头,看向自己门边站着的助理,发自内心地问: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个不怀好意的色中饿鬼吗?”
“……”助理:“?”
房间内。
霍峻的视线在外间扫了一圈,并未见到人。他没有犹豫,转身走向里间。
里间的门半敞着,霍峻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见站在落地窗前的女孩儿闻声转了回来。
那是一身艳红色的裙子。
漂亮的花纹纹理勾勒出女孩儿纤细曼妙的身形。她的长发显然也做了专门的造型设计,此时半盘半垂,乌黑的发髻上落拓着一朵艳红色的细花。
雪白的肤,乌黑的发,艳红的裙……
刚要上前的霍峻突然眼前恍惚了下。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
面前的房间突然换了模样,外面晴朗的白天也兀地转成了黑夜。一层房门推开,满眼都是火红的颜色。
……像是一间婚房。
同样铺着艳红色绸缎一样布料的大床上,被红纱掩映得朦胧的灯光里,坐在床中间,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孩儿瑟瑟地抱着双腿。
她慢慢抬起头。
黑色的长发从雪白的颈子旁滑落,那双澄澈乌黑的瞳仁,饱含着盈盈的泪,颤栗而畏惧地望向了他。
秦可。
“——!!”
霍峻狠抽了一口气,猛地退了半步。
眼前一切幻觉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方才的什么都不见了。
没有婚房,没有大红色的纱帐,没有朦胧的灯光里穿着火红色嫁衣却泪水涟涟的女孩儿。
只有站在窗边的秦可。
她似乎是奇怪于他的反应,正穿着那红色的古风伴娘裙上前。
“霍峻?你怎么了?”
“…………”
霍峻深深地拧起眉。
他也想知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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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了!
我掐指一算,峻狗快要“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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