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因果,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但常净大师是个好人,把他和几个小辈护持在身边,不由分说地带走。
他们没头没脑地在黑雾里乱窜,原以为要拼尽全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却发现前方忽然亮起很多光点,还有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的嗡鸣。
“是军队!”一名特种兵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惊喜大喊。
众人越发憋着一口气往前跑。
玄诚子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林念慈,速度却比所有人都快,几个纵跳就已经脱离了浓雾,奔到一块散发着清新涩香的草坪上。一排排军车停靠在草坪的边缘,立着一根根灯杆,极力照射浓雾,却什么都看不见。
“阎部长,有人出来了!”不知谁高喊一声。
阎部长马上从移动指挥中心里跑出来,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
“怎么样,那棵妖树解决了吗?”他满怀希冀地问。
玄诚子却根本没搭理他,直接朝画着红十字架的医用帐篷跑去,厉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快救她!”
玄门的手段再高明也只能堪堪吊住林念慈的一条命,想要让她血肉模糊的身体恢复如初,还得靠现代的医学技术。
医护人员连忙围拢过来,原本想给林念慈戴上氧气罩,发现她的脸已经被炸烂,眼耳口鼻完全分辨不清,只是一团血糊糊的肉,顿时吓了一跳。不得已,他们只能切开她的气管,给她插上一根呼吸用的管子。
玄诚子站在一旁看着,俊美的脸笼罩着一层酷戾的杀机。
“放手榴弹的那个人呢?”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门徒。
“还在里面。”几人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玄诚子面皮一绷,似要发作,却又缓缓闭眼,隐忍下来。纵然是他这样的高手,却也不敢再踏足之前那个地方。
阎部长快要被这些玄门中人气死了。这他妈是什么态度?说好了会帮忙解决妖树,结果却都一个个地逃出来,问一句话,半天没人回答。
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你们倒是开个口啊!这么傲,真当自己学几年道术就真的成神仙了?阎部长的脸已经黑透,正准备逮住一个人强硬地逼问几句,却见孟仲架着一名瘸了腿的特种兵踉跄跑出浓雾,然后就是龙隐寺的大和尚。
阎部长心里一喜,立刻迎上去,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脸色却变得更为难看。只因他没能找到梵老师和宋博士的身影。
“人呢?”他只是简短地问了两个字,孟仲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红了眼眶。
“都在里面。梵老师被那棵妖树吞了,宋睿还困在梵老师的空间里,跑不出来。我没带好队,我没用!”孟仲懊悔不已地捶打自己脑袋,八尺高的大男人,哭得却像个小孩。
阎部长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回过头就开始下令:“一队、二队、三队,赶紧集合,进去救人!”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梵老师和宋博士的命更重要。已经许久没上战场的阎部长甚至穿戴好了装备,准备亲自进去。孟仲立刻抹掉眼泪,跟上队伍。
当他们忙碌的时候,玄门中人却只是远远站着,并不靠前。
玄诚子确定林念慈没有生命危险,这才跨出医用帐篷,冷声阻拦:“这片雾林谁都不准再入!”
常净大师率领一众大和尚,盘坐在那条幽深小径的中间,叹息道:“别去了,已经晚了。”
阎部长根本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玄门的手段解决不了,那他就试试军方的手段,十几辆装甲车、坦.克车齐齐开进去,一阵碾压轰炸,看那棵妖树还怎么活。
然而十几分钟后,那十几辆车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回来,车里的导航系统和武器系统在这个巨大能量场地干扰下竟齐齐失灵。
阎部长推开车门跳下来,苍白的脸庞已布满恐惧。孟仲拿出胡乱转动的指南针看了看,然后绝望地朝浓雾中扔去。
“部长,现在怎么办?”一名副将满脸仓皇地问。
阎部长无力摆手,末了看向坐在地上念经的常净大师,颤声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吗?”
“它是一棵拥有了灵智的菩提树。”常净大师叹息道:“菩提又名觉树,意指大彻大悟。那样的一棵树,成了精之后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去了我才发现,它结出的果实竟然是因果。”
“什么是因果?”阎部长追问道。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的因果,而因果往往又与‘轮回’二字连在一起。一棵能结出因果的树,自然也能掌控轮回之力。它根本就不是邪祟,而是轮回树。轮回本由地府执掌,但它却取代了地府的职责,活在人间。你们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那是地狱在人间重现,轮回在此中上演。地狱和人间,从此以后再也分不开了。”
常净大师转念又想起了满脸恶业的简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阎部长浑身都在发冷。地狱在人间,这句话只是听一听就足够令人心惊肉跳。
“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棵树而已吧?”孟仲咬牙道。
“刚才,它的果实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已经沾染了因果。得了它的果,我们是要还的。”常净大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不仅仅是他,与他坐在一处的大和尚们,甚至于实力超群的玄诚子,都显现出疲弱的神态。
孟仲也被那种果子落了满身,这会儿也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于是骇然开口,“我的体力在快速流失,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眨眼间,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刚才与他一起进去的那些特种兵也都一个个地倒下。他们是普通人,症状显现得更为快速。
“你沾了轮回树的因果,自然得还。”常净大师开始一下一下敲击木鱼。
“所以我的体力是被那棵树抽走了?”孟仲两只腿都跪在了地上,面颊迅速凹陷。
“你还的不是体力,是生命力。所有吃过它的果子的人,都得拿命去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天道有灵,也不会判它有罪,因为这是因果有报,轮回不止。它在合理剥夺世间诸灵的生命,成就自己的神圣。”
“妈的,又是成神!为什么连一棵树也想成神?”如今的孟仲也与梵伽罗一样,对妄图成神的所有人或怪物都恨之入骨。
阎部长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问:“看样子你们谁都对付不了它咯?”
常净大师遗憾摇头:“我们被它的因果沾了满身,如今正源源不断被它抽走生机,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它。但凡靠近它的人,都会沾上它的果子,然后把命赔给它。”
阎部长吓得倒退两步。
常净大师又道:“一棵执掌轮回、满结因果的菩提,谁都对付不了。即便是导弹也拿它没有办法。”
阎部长转头就走,竟真的请示上级,调来了一辆发射□□的车,却又在半小时后颓然回转,满目绝望:“□□的导航系统失灵了,根本发射不出去。这片树林连定位卫星都找不到,它就像是一个存在于异次元的黑洞。”
常净大师闭上眼,继续吟诵经文。
玄诚子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那片浓雾,脸上竟再也没有初见时的目空一切。他眼角出现了一些细纹,挺拔的身体也瘦弱了几分,生命力地流失让他不可遏制地
陷入了老迈的状态。
实力不及他的那些玄门中人都已经各自跑了。然而哪怕他们跑到天涯海角,这因果沾上就是生生世世,又岂能甩地掉?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阎部长犹不死心地追问。他万万没想到所谓“地狱在人间”的警语,有一天竟会变成现实。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坏掉了吗?
常净大师徐徐念经,长久无言。
阎部长的脸色持续灰败下去,心脏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一边吞服药片一边恐惧不已地暗忖:我如今的病症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因为曾经吃过那棵菩提树的果子?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偿还因果?整个京市,乃至于整个国家,吃过那因果的人究竟有多少?
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常净大师终于开口了:“世上或许有一种人能够对付它。”
“什么人?”阎部长的嗓音越来越虚弱。事实上不止他,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陷入了虚弱的状态,可见那棵妖树长久以来的布局是多么的富有成效。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轮回的人可以对付它。”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轮回?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没有,所以我们只能等待既定的命运。”常净大师睁开眼,劝说道:“阎施主,你别忙了,坐下念会儿经吧。临死之前能获得片刻宁静也是好的。”
阎部长差点一头栽倒,愤然道:“说了这么多,合着全是废话。”
“你不念经,又能做什么?”常净大师反问一句。
阎部长愣住了,然后慢慢跪坐在气喘如牛的孟仲身边,用冰冷的双手捂住汗湿的脸,发出绝望的哀鸣。现代科技和玄门手段都对付不了那棵树,他又能做什么?
孟仲扯掉医护人员送来的氧气罩,问道:“大师,被那棵树吞噬的梵老师会怎样?”
常净大师嘴唇微微蠕动,竟是不忍再言。
站在不远处的玄诚子却用冷漠至极的语气说道:“他会被拉入轮回之中,渐渐迷失自我。他或许会困在某一个最令他感到恐惧的场景中,重复着最为痛苦的一刻;又或许会遭受一世又一世的苦厄,却保留了所有悲惨的记忆。总之,那棵树会让他在轮回中承受一切折磨,如此,他的灵魂才会松动,然后被快速消化。”
也就是说,当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梵伽罗或许已经在那棵树里经历了好几个轮回的生命,并且每一次轮回都不得善终,却又每一段悲惨历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会吃尽世间的苦,受尽世间的罪,继而在无尽绝望中奉上自己的灵魂去滋养那棵树,以求彻底的解脱。这样的手段比最狠毒的人类还要狠毒无数倍!
孟仲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口里呢喃道:“什么圣树,它分明是妖怪!”
阎部长又连着吃了好几颗药丸,根本没敢去想梵老师的遭遇。
玄诚子却冷笑道:“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无尽轮回的苦难才是最适合那孽徒的惩罚,早知如此,我何必来这一趟。”说完这句话,他竟甩袖便走。
“等等,你不能走!你们玄门中人不是一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你们一定要想办法――”
阎部长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我对付不了那棵树,你们另请高明吧。”玄诚子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现在只想把林念慈带回山下找个大医院疗伤。
“你们的道观也不要了吗?”
玄诚子脚步一顿,似有犹豫,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不是他要不要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看见他不负责任的行为,阎部长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冷笑道:“事前夸夸其谈,事后撂挑子跑路果然是你们天水派的优良传统。你们的道观被拆得不冤。我说你们天水派怎么总出废物呢,原来是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梵老师叛得好啊,他要是不叛,难道还跟你们这些烂泥天天混一块儿?”
阎部长说着说着还啐了一口。
孟仲也附和道:“可不是垃圾嘛!什么玄门第一人,危险一来,跑得比谁都快,上了战场满脑子还想着女人。没本事就别把自己捧得太高,当心掉下来的时候摔死。梵老师得多倒霉才会摊上你这样的师父?你他妈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给梵老师那样的人当师父,你配吗?”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竟仿佛认同了这些话。
玄诚子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哪里还有半点世外高人的风范?更令他感到难堪的是,除了知非道长在为他声援,长生、长真、林念恩等小辈竟都满脸屈辱地低下头,深深为这样的师门感到羞耻。
他们一直以为天水派的宗旨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拯救苍生。然而在人间遭受浩劫的重要关头,师祖却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犹豫。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身为天水派掌门的职责又是什么?难道是给林念慈当保姆吗?
玄诚子回过头,面对这一双双闪躲却饱含谴责的眼瞳,不知怎的,心口竟微微一痛,更有一种清明的意念从混沌杂乱的思绪中冒出来,向他发出灵魂的拷问:玄诚子,你到底在干什么?现在的你,还是真正的你吗?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驻地周围竟涌现出一大批脸色青灰的人,一个个似游魂一般走向浓雾。
阎部长定睛一看,顿时骇然。这些人里竟然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均是他的同僚或领导;还有一些富商和社会名流;那几个果园园主也掺杂在其中,坠在队伍的尾端。他们像一只只自愿献祭的羔羊,无知无觉地往漆黑森林中闯。
阎部长连忙派人去拦。
玄诚子竟在此时绕回来,高声勒令:“在森林周围布下禁制,拦住这些人!”
长生等人立刻应诺,脸上的羞耻之色已被奋不顾身的勇毅所取代。看见他们仿佛在发着光的脸庞,玄诚子的心越发增添了几分清明,然后默默问自己:你为何连天水派的门规和重责大任都忘却了?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水派的禁制果然很管用,但那些人依然想要往里闯,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咆哮。
“他们到底怎么了?”孟仲不安地问。
“他们身上沾染的因果是最浓烈的,所以最先听见了菩提树的召唤。他们会把自己的生命、灵魂、肉.体,全都献祭出去,这是他们应该偿还的债。”常净大师摇头叹息。
阎部长一一打量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张阳曾经大肆用那种蓝色果实为自己的仕途开道,而这些人恐怕暗地里都收受了他的贿赂。
当时宋博士还说这批人是隐患,必须找出来,却没料不等政府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就因为吃了太多因果把自己作死了。他们如今都是丢了魂的状态,生命力也在不断流失,只等着进了树林化成肥料。
报应啊,这些都是报应!
这样想着,阎部长却感到更为绝望。沾了因果的人一个个死掉之后,那棵树会成长得更为巨大,继而占领这个世界吧?从今以后,所有人类都会生活在它的树冠下,任它予取予求。
今天你做了肥料,明日便轮到我,直至地上铺满累累白骨,苍穹彻底被藤蔓覆盖。那是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想到这里,阎部长不由缓缓倒了下去。
常净大师连忙把人扶住,高声召唤医护人员,却没料玄诚子竟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入阎部长口中。他暗色双瞳里似乎有一缕融融暖意流泻出来,那般悲天悯人、和蔼可亲,俨然是常净大师记忆深处最为熟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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