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明兰就给长柏哥哥写了封推荐信,附上即时作业一篇,立马叫人送了过去,看长柏是否有时间接见一下常年小朋友。
然后,明兰掰着指头酸了起来。
古代官重视上班时间,但下班时间却颇松散(注1),可如今长柏还在翰林院混,为怕皇帝突然宣召士奏对,是以从不敢早下班;因此就算长柏有空见人,也只能等沐休(注2)了,等他再去寻合适的堂,把人推荐过去……怎么算也要好些天。
接着明兰就把府里的一干管事仆妇叫起来一通训示,各个落实责任,交代一番,宣布自己不在几天里,如遇难决之事,一概由崔妈妈总理,若有必要,可快马报至京郊。
“各位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想来主在与不在也无甚不同。”明兰微笑着高坐上首,“待我这趟回来,再瞧瞧如何了。”
下头一干站立的男女管事都心头雪亮,如今他们的职务上不少还有‘暂代’两字,倘若这回明兰离府期间表现不好,说不准就给立刻掳了,当下一众人也是点头是捣蒜。
明兰又叫单独留了花妈妈和廖勇家的说话。
“你单只一个差事,看好了蔻香苑便是。”明兰对着花妈妈轻声细语道,“尤其是蓉姐儿,若有个头痛脑热的,赶紧去萱草堂请张大夫,并同时来报我。”
花妈妈暗道好手段,她特意叫自己这个夫人送来的照看蔻香苑个主,若有个好歹,夫人也逃不脱说法;她轻瞥了旁边的廖勇媳妇一眼,心想这里里外外夫人不知下了多少眼线,倘若自己有什么动静,恐怕赖妈妈的下场就是榜样。
事到如今,还不如了田妈妈,性投了二夫人才是。她当即郑重应了。
“你我就不多说了。”明兰含笑瞧着廖勇家的,“该当心的你自己当心就是。”
廖勇家的肃了脸色,低头道:“夫人的吩咐,我都记下了,马房我已去关照了,若有什么,最多两时辰内即可叫夫人知道。”
她一早心里透亮,他们这些人不比世仆,有积年的情分和体面,有错也不过是撵回老家去;他们本就是连着宅送来的犯官家仆,名声已是不好,若再有个长短,叫立刻提脚给卖了,也不会有人说明兰刻薄不体恤。
况且明兰嫁来澄园,身边人手有限,必得启用新人,这当口谁能表现上乘,立刻就能受提拔,且崔妈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翠微又年轻,倘使自己好好办差,能得夫人信任,起码十年的体面是跑不了的。
她暗下决心,定要叫仔细看着府邸才是。
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吃晚饭,丹橘还在指挥丫鬟收拾箱笼,从衣物细软到鼎炉香笼,甚至洗澡的圆木桶,都要打点上车。
顾廷烨见了,很是新奇,微笑道:“你倒干脆,说走就走,还道你要到后日才能出行呢。”在他心中,女人大多拖拉冗慢。
“我明日一早卯正出发;丹橘留着继续收拾,待差不多再出门。”明兰拿着一支笔,细细在卷面上勾兑着,“大约午饭前我就可到小雨庄,盘桓一下午,这时黑山庄应已预备好了,我们晚上就歇在那里,叫阿猛护送丹橘押着行礼直接去那儿便是,过几日再去古岩庄。”
小雨庄是她的陪嫁庄,由老崔头打理,盛老每年都会去看个两回,自己也去过好几次,一直运作良好,这次只是婚后去晃一趟,表示交接;但另两个庄,不但占地甚为广阔,且从管事到佃户,明兰概不认识,很有必要下点功夫。
“不过是个庄,一年到头也出息不了几个银,你不用上心。”顾廷烨微微皱眉,似乎不大看得起田里的收成。
明兰很不赞同,理家的概要就是,除了田地等固定产之外的收入,全不能当正常收入计算,一个大家庭的支出应该和固产持平,这样那些额外盈余就可以宽泛着使用了。
不过她如今要整顿两个庄,却是另有缘故,于是她摇头道:“我不是在乎几个银,而是怕我们疏于管理,到时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却要我们来担着,兴许还会叫人参上一本。”
她小时候随盛老去巡视田庄时,曾见过旁乞讨的佃户家小孩,那时盛老就絮絮教导要防着被奸仆拖累名声;遇上刻薄的主家或欺上瞒下的管事,实不把佃农当人待,欺男霸女不在话下,弄出了人命也是草草掩过。
明兰当时用心记下了。
顾廷烨浑厚的背脊安闲的靠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册翻着,昏黄的灯光下,贪看明兰白玉般细致的面庞,只见她穿着白绫缎里衣,更显得身形娇小稚弱,却一脸严肃的拿着一支青玉笔管的紫毫在纸上涂写着,握笔的手指白如宣纸般,指尖处似乎都叫青玉给染绿了,整个人好似扮大人的娃娃一般可爱。
他不以为意,笑道:“草木皆兵。”
明兰冲他皱了皱挺翘的小鼻,搁下笔起身过去坐到床沿,顺着顾廷烨的胳膊,靠在他怀里,忽问了一句:“你说的对,田地是出息不许多,那什么行当才最挣银呢?”
顾廷烨楞了一下,笑道:“这你可把我问住了;杀猪?打劫?”
为什么杀猪后面就是打劫?明兰很疑惑,但她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依旧摇头道:“不对,我曾听庄先生说过,这世上最挣钱的买卖无非五样,盐务,开矿,漕运,边贸,海运,换言之,都是朝廷点头才能行得通的买卖。”
顾廷烨慢慢敛去笑容。
明兰继续道:“那么这些大宗的买卖,先今都在谁手里?”顾廷烨脸色有些难看,明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在谁手里,但应该不在皇上手里。”
顾廷烨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本来我也没觉着什么?但那一日公孙先生漏了句话给我,说国库居然都是空的,我这才觉着麻烦了。”明兰低声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瞧得出皇上是有大志向的。”
通常伴随大志向而来的,就是权柄回收,而要集权统治,首要的就是钱袋和军权,钱是有的,只不过不在国库,兵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大听皇帝指挥。
那么下面的事就简单了,不是他们肯老实的交出钱权,就是皇上‘请’他们交出来。
“年前北疆大捷,歪打正着,叫你们打开了个缺口。那里的军务既然不顶事,皇上就能名正言顺的裁换人手,这样一来,那些沾着边贸的怕要心惊肉跳了。”明兰扭着身从男人的身上爬起来,端正的跪坐在床上,正色道,“你不是说,原先皇上打算派耿大人去北疆镇守的么?随后,他就被参了。”
顾廷烨眉头紧皱,肃然道:“也是他自己素行不检。”言下之意,明兰的猜对了一半。
一个言官后面是一群言官,一群言官后面是整个清流士林,他们以师生同门同年为纽带,结成了一个牢固的关系网;在先帝爷二十多年的仁治之下,他们中的不少已渐和权爵世家连结在一起,堪比朋党,他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人有人,无论是内宫,朝堂,军中,地方府县,都有其势力所在。
天上下雨地上流,倒霉的是庄稼,明兰不想做炮灰家属。
“公孙先生说的很是。”顾廷烨停顿了好一会儿,静静的看着明兰,才道,“他说你善思明辨,襟怀豁达,虽是女,却可堪一谋。”
“先生过奖了。”明兰脸上浮起一阵羞红。
“可你从不问我朝堂之事?”顾廷烨奇道。
明兰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讪讪道:“祖母说了,不要乱问男人公事,你若觉着该叫我知道,自会告诉我。”有好几次,其实她很想问的。
顾廷烨瞧了她很久,眼神幽深难测,才缓缓道:“幼时,老爷曾与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精于行军打仗的将领,都死在平年代;若我有机缘上战阵,定要注意行止,免得叫捉住了把柄。”
明兰听的心惊,手指陡然攥紧男人的手臂,顾廷烨抚慰着搂过她,按在自己怀里,轻轻道:“你放心,言官虽爱名,但也不傻,知道哪些人可参,哪些人不可参,皇上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别说我本就无事,就是老耿也没什么。”
他双臂环着明兰,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静静的躺了会儿,彼此心跳可闻,顾廷烨笑起来,亲了下明兰的小脸:“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嗯!”明兰笑着点头,凑上去用力亲了下他的鼻,眨着眼睛道:“你在外头劳心劳力,我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叫家里给你添乱!”
顾廷烨心中感动,揉了揉明兰的头,忽低声道:“岳父有远见,教养的儿女都很好。”
明兰在他怀里拱出脑袋来,颇有几分得意:“当初庄先生就说,若我生为男儿身,定能有番作为。”两人纠缠间,明兰的襟口衣已松开一大片,露出一弯雪白粉痕,半搭连着嫩黄色绣翠绿莲瓣的肚兜,里头微颤着丰盈的滚圆。
顾廷烨直直的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叹道:“你还是做女吧。”
……
次日一早,明兰就由屠氏兄弟领着家丁和护卫出了门,前后呼喝大约有四两马车,明兰坐在第二辆,身旁的小桃兴奋的一夜没睡着,一上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
“八辈没出过门呀!”绿枝忍不住奚落,“小雨庄咱们又不是没去过。”她转而对明兰道,“夫人可要再睡会儿?免得到时没精神。”
明兰迷糊着点点头,她素爱晚睡晚起,这会儿都还没醒过神呢,小桃麻利的垫好铺被让她半靠着躺下,才转头与绿枝小声道:“秦桑姐姐和小翠袖这次不能来,可委屈了,我出门时,小翠袖眼睛都红着呢。”
绿枝偷眼看了下明兰,见她似是睡着了,压低声音道:“咱们总不能一股脑儿的出来,要留人看屋的呀!翠微姐姐又不能整日镇着,你放心旁人呀!”
“这我自然知道,用你来说!”小桃咬着耳朵,“可是这回若眉不是想留下么?干么非把她带出来,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
绿枝撅撅嘴,轻轻不屑道:“那丫头如今心思不消停,夫人怕她犯浑,性带出来,没准……给她在庄里寻个女婿?”说着说着,话头一转,故意打趣小桃,“顺带给我们小桃妹也寻桩亲事!”
谁知小桃呆呆的想了会儿,居然点点头:“那倒不错。”
绿枝咂巴下嘴,无语的扭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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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代的《至元新格》谓:“诸官府皆须平明治事,凡当日合行商议发遣之事,了则方散。”
注2:本暂定这帮古代公务员,是一旬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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