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将崩玉收回剑鞘,捏着手印便要使出御火术。亭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定坤御火!不要放开它!”
璇玑吃了一惊,怔怔看着他。亭奴眉头一皱,似是发觉说错了话,急忙改口:“不要放开……你的佩剑……叫什么的?”
她依言,一把抽出崩玉,它仿佛是活的一般,在手中颤动鸣叫,一阵一阵的光华四溢,像在催促她快些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知道怎么做,伸指在上面轻轻拂过,为她手指拂过的地方,泛出烈火般的色泽。
她袖子一展,捏了个剑诀,道:“它叫崩玉——也叫定坤!”
定坤剑似乎一瞬间被火焰吞没,无数条小小的火龙在上面盘卷缠绕,热力惊人。柳意欢吃惊又艳慕地看着它,喃喃道:“神器……这就是神器!”
话音一落,璇玑早已冲出结界范围,在密密麻麻腐蚀性极强的黑雨中穿梭。柳意欢看得提心吊胆,连声叫唤:“小心!那边那边……呃!小心点!”
亭奴叹道:“我越发觉得你不是当爹的人。”
“什么?”柳意欢无辜地回瞪他。
“你是当妈的,还是最啰嗦的那种。”
“……”柳意欢居然有点脸红。
亭奴低声道:“她没事的,很早之前,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战斗,一个人对千军万马……就连天帝都惊愕于她的战斗力。”
“你知道的真不少。”柳意欢耸耸肩膀,“以前和她有什么恩怨?牵扯到今生来了。”
亭奴幽幽一笑,良久,才轻轻说道:“我只是——想再看看战神将军的风采。”
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强悍,压倒式的煞气,不可一世的冷酷——他想再好好看看,当年的那个她。
说话间,璇玑已经冲到海中,旋身而起,光华万丈的定坤剑,盘旋在上面的火龙骤然长大数百倍,整个天空都仿佛要被燃烧起来。她为火龙们托起,定坤在空中稳稳画了个圈,清叱:“破!”
那些火龙嚎叫着,争先恐后地扑上前,将那几条化蛇缠了个结结实实。虽然身量不如它们巨大,但那惊人的足以焚天的热力,便已让人呼吸困难。化蛇们惊天动地地大吼起来,急急钻回海中,身上的火龙一触水立即熄灭。璇玑没有了火龙的依托,也从半空中落下。
亭奴眉头紧蹙,“不对!不是三昧真火!她没明白!”
话音未落,却听海中又传来化蛇们粗嘎刺耳的嚎叫声,那些凡火虽然厉害,却只能造成皮肉伤,化蛇们又为主人催动,从海中呼啦啦钻出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璇玑吞下去。她孤身一人漂在海水里,显然无处可躲。
柳意欢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叫:“那你快让她明白啊!快点!”
亭奴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事实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璇玑手忙脚乱地在海水里拼命朝前游,身后那几条化蛇没两下就追上来,猛然窜出水面,脑袋在她身下一顶,她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起来,那些化蛇一拥而上,伸出长长的脖子,争着先把她吃在嘴里。
她登时急了,无奈在空中实在无法施展开手脚,眼见对面一条化蛇嘶吼着咬过来,口中密密麻麻倒钩一样的牙齿,每一根都比自己整个人都大,心中也是一阵骇然,本能地想闭目等死。
手中的崩玉不甘心地尖声鸣叫,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在责怪她不该如此无用。璇玑只得再勉力一拼,等那化蛇一口咬下的瞬间,将崩玉竖着插在它腥臭蠕动的口中,抬脚在它牙上一踢,借力反弹起身,双手结印,唤来新的火龙,将自己重新托起。
对了,她还不能死。没见到司凤,没救回玲珑,没把六师兄从不周山带回来。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怎么能死在这种鬼地方!而且——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化蛇,她宁可自刎也不要死在这些丑陋妖怪嘴里!
不知为何,想到“自刎”二字,她心中忽然一抖,似是有了什么触动。插在化蛇嘴里的崩玉发出光亮,轻灵地窜了出来,有灵性一般,巧巧落在她掌中。那火热的剑柄,那种触感……仿佛她曾这样死死捏着它,在绝望之地,用它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化蛇们不再惧怕火龙,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寻找最好的时机下口。腥咸的海风肆卷,它们口中流下的涎水下雨一般掉落,落在她胳膊上,衣服登时腐蚀出一个大洞,烧得皮肤剧痛无比。
璇玑大叫一声,纵身而起。
拼了!
她反手用崩玉在胳膊上轻轻一划,滚烫的鲜血浇在滚烫的剑身上,白烟嘶嘶而起。她咬牙凝聚起全身所有的真气于指尖,手指缓缓拂过光滑灼热的剑身。一寸一寸,崩玉变成了被焚烧一般的橙红色。
手里仿佛多了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着,那种意外的沉重,几乎让她掌握不住。亮亮的火焰色从剑身上一丝一缕迸发出来,随着她手指的拂动,犹如柔丝一般牵扯出,渐渐化作千万道红线,将崩玉裹在其中。
她手腕剧烈颤抖起来,为着那突然增加的重量,终于咬牙提起,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挥而出,那些闪烁的火焰色的柔丝抛飞出去,见风即长,骤然变作数丈长短的小火龙,然而密密麻麻,数量不知有多少。
化蛇们似乎对这些小火龙极其戒备,急急退后,要躲回海里,不防它们席卷而来,将这些化蛇的脑袋团团罩住。化蛇们痛得嘶声尖叫,在海中剧烈翻腾,将海水搅得犹如沸腾多时的汤水。
奇怪的是,那些小火龙不像方才的火龙,触水即灭,即使在海水中,依然灼灼燃烧,烧得周围的海水白雾兴起,仿佛一瞬间起了大雾。
眼看那些化蛇的脑袋都被烧没了,显然活不成,璇玑也是筋疲力尽,被火龙们送回岸上,躺在那里不能动弹。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挣扎着爬起来,两眼发亮,回头对亭奴叫道:“看到了吗?我干掉它们了!这次是真的被我干掉的!”
亭奴微微一笑,撤了结界,把轮椅推过去,伸手扶住她,柔声道:“做的很漂亮,但你以后会做的更漂亮。”
柳意欢也屁颠颠地跑过来,两眼发亮地看着崩玉,想伸手拿又不敢,连声道:“好厉害!小璇玑……你的剑……真是漂亮……能给我看看吗?”
璇玑嫣然一笑,正要大方地解剑递出去,忽见面前青影一闪,一直在旁观战的罗长老骤然出手,一把抓住柳意欢的背心,将他带的倒退数丈,口中不停大叫。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他叫得比杀猪还凄惨。
罗长老冷哼一声,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踏中他的胸口,厉声道:“今日不杀你,带你去赏罚堂一一定罪!罪状成立,再让你血祭老宫主!”
柳意欢肋骨被他踩得吱吱响,痛声惨叫,只急得四肢乱挥,却毫无用武之地。璇玑急忙要上前相助,却被亭奴一把拦住,低声道:“不要动,看他的。”
罗长老冷笑道:“怎么,以前不是一直夸口自己是离泽宫第一勇士?许多年不见,居然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以为装可怜我便会饶过你不成?”
柳意欢被他踩得满头冷汗,脸色煞白,仿佛真的快要断气了一样,但他的口气猥琐得很欠扁,呵呵笑道:“嗳呀嗳呀……那可不是夸口……老罗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年到底是谁输给谁……啊!”他又惨叫一声,喘了半天气,才又道:“现在你可算找到报复机会了……我知道你会恶整我一番……你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就是因为器量太小,所以老宫主看不上你,哪怕你拼命练功也不成……嘿嘿……宫主还是传给了你的小辈……你现在做个什么堂主……红牌的一代弟子……你丢不丢人……”
虽然罗长老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十丈之内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冲天的怒气。他森然道:“你尽管强嘴,过得今日,以后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弯腰似是要将他提起来,柳意欢突然笑道:“你真能把我怎么样?不见得吧!养了那么久的灵兽,都被人家小丫头轻而易举弄死了……我看你比以前是越来越退步喽!”
说罢他不知从何处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手腕一转,飞快地刺向罗长老的小腿。罗长老反应奇快,当即一跃而起,右足刚刚落地,又借力前冲,试图趁着柳意欢还未起身,将他擒下。谁知这个摇摇晃晃的猥琐大叔,动作居然比他更快,一个晃眼,接住他踢上的一脚,手腕又是一转,劈向他的膝盖。
罗长老心中一惊,虚晃一招,先行退开,柳意欢如影随形,灰色的影子就好像连在他身后一样,无论他怎么躲,怎么打,都拿他没有办法。其实这些年来,罗长老每日豁出命去修炼,功力身手早已不在柳意欢之下,但毕竟曾经惨败给他的阴影还在,见他又使出和当年同样的一招,自己怎么也打不到他,不由微微慌乱,将袖中乾坤用力一扯,只听“卒卒”几声,他藏在袖中喂了剧毒的暗器直朝身后的灰影射出。
柳意欢执了匕首,在身前画个圈,一阵叮叮当当响,那些暗器尽数被他挡下落在地上。罗长老厮机而动,正要回身抢个破绽攻上,不防脖子上忽然一凉,那柄匕首抵了上来。
柳意欢捏住他的胳膊反剪过来,笑道:“老罗,说你退步你还不信。这些年我可是一点没进步,你还是打不过我。老宫主要是知道了,大概气你更多一些吧,啊?”
罗长老心下冰冷绝望,多少年来,他几乎每夜都要被曾经输在他手下的噩梦惊醒,他没命地修炼,只盼有朝一日雪耻,亲手了结这个叛徒。他也曾无数次设想过两人当真动手,是怎么样的情形,每一个后路每一个招式他都细细研究过,但他始终没有算到,真正动手,自己还是输给了这个滑头。
他败了,不是败给他,而是败给了自己多年的心魔。
柳意欢见他不言不语,知道不好,骤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终究是迟了一小步,鲜血从他唇边流了下来——他居然学女人咬舌头自尽?!难道败给他,屈辱就这么大?
“师兄啊……”柳意欢叹了一口气,忽然正色改口。
罗长老一听这个称呼,不由浑身一震,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年他们几个师兄弟练武玩耍的情形。柳意欢是最小的师弟,但也最聪明,什么样复杂的招式法术,到他那里最多三天就学会了,师兄们对他是又羡又妒。他这个人,天生无赖的性格,又好色,当年离泽宫规矩还没有那么多,他就时常溜出去找女人,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脂粉香,老宫主一天到晚骂他,可是,到最后还是最疼爱他。
其实他自己对柳意欢也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他不喜欢和师兄们一样在背后说坏话,给他穿小鞋。有一次还在师父面前帮他说话——他并不是想帮他,只是看不过去栽赃陷害。
从那之后,这个无赖滑头就缠上来了,无论干什么事都要和他一起,甚至还强拽着他去找那些个女人……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气结于胸,厉声道:“我不是你这种无赖的师兄!你将老宫主活活气死,有什么脸面再叫师兄?!”
他舌头被咬破小半边,话语含糊不清,然而气势丝毫不减。周围的离泽宫弟子本想上前相助,但又不敢,只得团团围在旁边,静观其变。
柳意欢“啧”了一声,叹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迂腐的人,迂腐的规矩。既然要做人,就应当开开心心光明正大,否则我做人干什么?师兄你当年与我一起醉卧酒楼,不也曾说过这种日子很痛快吗?”
痛快吗?
是的,那时候陪着他一起放肆,虽然一直抱怨,但他在这种胡闹一样的日子里,居然享受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快活自由。理智始终在提醒他,这样不对,不可以这样,这是有违律条的。可是每每触犯律条,那种又危险又后悔,又痛快的滋味,令人销魂。
他以为一生都会这样过去,谁知有一天,柳意欢突然走了,不声不响离开了离泽宫。虽然后来被抓回来关进地牢,但他也把对他报以厚望的老宫主气得吐血,不出几日就死了。
到底怎么是对,怎么是错,真心的说,他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既然要做人,就一定要有信念,这条路不对,会令很多人伤心,那么就选择另一条路。两全其美的事情,那种痛快的回忆,也只有当作幻梦一场了。
罗长老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只顾自己的痛快,殊不知这种痛快害了多少人!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加自私的人!”
柳意欢挑眉道:“我怎么自私?我也是为了离泽宫好哇!依你们这样重压铁律,教出来的是人吗?你不如问问这些年轻弟子,他们有几个见过女人,见过外面的世界?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给他们,到底是谁自私?!”
罗长老颤声道:“我不与你争辩!今日败在你手上,也是因缘。你赶紧杀了我!”
柳意欢“切”了一声,道:“说不过我,就只会用死来相逼。你和老宫主一个德性。我要为自己活,可不是为了你们的想法过活。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想杀就杀,不想杀就不杀,你能拿我怎么办?嘿嘿!”
他将匕首死死抵在他喉咙上,忽然拽着他转身,周围的离泽宫弟子生怕他伤了罗长老,纷纷后退。
柳意欢朗声道:“喂!再不把禹司凤放出来,我可真的要把他杀了哦!我柳意欢反正是个狼心狗肺的叛徒,已经气死过一个,如今再杀一个也没区别了!”
他吼完,离泽宫大门后静悄悄地,没一点声音。
柳意欢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等,一面又道:“你们要是觉得一个小弟子比长老还重要,我也无话可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我数到五,再不放人,我就真的下刀子了啊!”
他话音一落,只听离泽宫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被人打开了。
里面鱼贯而出无数个弟子,最后出来十几个腰挂橙牌或者红牌的首领人物,最中间两人没带面具,一个年约四旬,目若朗星,一个少年英俊,丰神俊秀,正是大宫主和禹司凤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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