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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氏才上阶就听到了院内传出来的话——
“……照江伯这么说,这几位镖头身手既是这般了得,他们出镖,岂非一路顺畅无阻?”这是卫长嬴的声音。
看来是在听江铮这杀千刀的讲行镖的故事?
贺氏眉一皱,心想,大小姐什么身份?听这些江湖草莽的事情简直就是脏了双耳!这杀千刀的江铮果然是该死,明知道大小姐明年入夏就要出阁了,也不知道说些应景有用的事情,说这些打打杀杀的……根本就是存心不良!
她正要立刻推门进去喝止江铮,然而转念一想——就这么说江铮不好,卫长嬴大抵会帮着这杀千刀的圆场,索性站在门外听了起来,决定抓到痛脚再进去,也好将这杀千刀的驳个哑口无言。
就听江铮洪亮的声音道:“大小姐这话可是错了。”
从来听不得旁人说卫长嬴不是的贺氏脸一黑——暗骂这姓江的果然该挨千刀万剐,开口就说主子错了,这是哪家做侍卫的规矩?
卫长嬴倒没怎么在乎,好奇道:“咦?”
“这几位镖头是镖局里镇场子的,等闲之物哪里会用他们出镖?所以见着这几位镖头,即使晓得神勇,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冲着他们怀疑所保货物是宝的匪人只会更多。”江铮不疾不徐的道,“更何况,行走江湖,武艺却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还是经验。”
“江伯说细些嘛!”卫长嬴催促道。
江铮道:“大抵镖头武艺高明,匪人不敢硬拼,也不愿硬拼,多半都是来阴的。”他举着例子,“譬如说,提前收买了沿途打尖的客栈酒肆茶庐下蒙汗药,狠一点的索性直接下见血封喉的剧毒;更有派出小股人马,昼夜不住骚扰,使之疲惫;还有的早早在镖局的人手里预备了内应……”
听着江铮的话,贺氏一瞬间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卫长嬴出阁后,在沈藏锋的吃食里下了蒙汗药,等沈藏锋被迷倒后,下死手狂揍沈藏锋……然后每日关起门来暴打沈藏锋不迭,使之疲惫不堪,不得不告饶……同时又收买沈藏锋的身边人,把个沈家三公子管得好比粗使使女那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这,简直荒谬之极!!!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力推开院门,快步冲进去!
这间专门用来供卫长嬴习武的院子有个极为广阔的庭院,四周俱是架空离地有三步石阶的回廊。
庭院东南角落,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如今枝叶弥漫,把整个庭院遮了个不见天日。因为是日头最盛之际,庭中不觉得阴暗,骄阳照在层层叠叠的梧桐叶上,抬头看去犹如顶着一片翡翠天,反而撒了一庭柔润的明亮。
在梧桐树下,安置着石锁、沙袋、武器架等习武所用之物。
此刻庭院的正中,一个丹色劲装的少女正动作舒缓的打着一套拳。卫长嬴本就生得明艳,如今穿一身丹色,于这五月盛夏时候的庭院里,衬托着头顶翡翠也似的树冠,鲜丽之极,华色含光四个字俨然就是为她而造的。
尤其此刻卫长嬴打拳的速度虽然不快,却极有韵律,动作恰如行云流水,举止之间干脆利落。于容光照人之外,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贺氏看着如此引人瞩目的大小姐,只觉得心都碎了——多好的大小姐啊!天生的好出身,公主娘娘都比不上的家族底蕴;天生的好相貌,卫氏族中算是美人辈出了,卫长嬴论美貌也是首屈一指的!更不要说卫家的家风,小姐们都是以温柔娴静、端庄典雅著称的。怎么看,卫长嬴这辈子都该是个温柔典雅大家闺秀的路子,偏就被姓江的这厮带坏了!
想到此处,贺氏几乎没将一嘴银牙咬碎!她刷的看向庭中另一人——
江铮手持一根三尺来长的细竹,背手立在一旁。他虽然年过半百,然而积年习武,家传的武学在江湖上也算高明,着实算个高手。是以卫长嬴此刻已经额上沁汗,他却还是神色自若,身上过节时卫长嬴送的越罗袍子随着微弱的熏风轻轻鼓动,却是滴汗未出。
他此刻虽然只是教导卫长嬴,但这么随意拿着细竹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种渊停岳峙的高手风范。也难怪卫长嬴当年欲学武,缠得宋夫人和宋老夫人破例后,从卫家侍卫里层层叠叠选来选去,居然看中了在卫家毫无根基、完全是偶然被列进去的江铮。
——当然这不能说江铮武艺在卫家侍卫里是差的,实际上他算得上侍卫中的佼佼者了。奈何卫长嬴在卫家身份尊贵,教导这位大小姐习武,即使大小姐吃不得苦头,随便学个两天就不学了,总也有份情义在。更何况卫长嬴当时年纪小,宋老夫人与宋夫人对她可是着紧得很的。教导了卫长嬴也等于进了这两位的眼里,这两位可是卫家后院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即使常山公卫焕也不是不能影响到的。
所以听说卫长嬴要习武后,卫家世仆之间斗了个死去活来,未想最后却便宜了毫无根基、偶然之下才进入卫家的江铮。
这些年来眼红江铮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当然贺氏绝对不在眼红之列,只不过,就是当年为了得到教导大小姐的机会、一口气把二十来年积蓄砸下去贿赂了内院好几位管事却最终空手而回不说、连之前砸下去的积蓄也没能要回的某位侍卫,对江铮的憎恨也决计比不过贺氏……
这院子的中庭就这么两人,廊下却站了好一群穿红着绿的俏丽使女。绿鬓等跟过来既是伺候也是避免这一老一少独在院中惹下闲话的大使女手里拿着帕子水盆、冻酪时果、点心酒水,排得整整齐齐的站在回廊上等待吩咐。
虽然如今江铮和卫长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四人却还是端庄肃然,神色恭敬。足见卫家的底蕴,连下人亦是非同常人家的奴婢。
贺氏进门,立刻引起了正对着大门的绿鬓等人的注意,站在最前面的绿房差点就要下意识的踏下台阶来迎接,却被身后的绿墀拉了一把,顿时醒悟过来大小姐是最恨练武时被打扰的,四个大使女虽然畏惧贺氏,却只隔着庭院施了个礼,行动整齐一致。
只不过平常最注意管束着大小使女、不叫她们丢了卫长嬴的脸的贺氏这会才没功夫理会绿鬓几个。她几步跑下回廊,到了庭中,正专心于教导和练拳的江铮和卫长嬴也终于注意到了。看到是贺氏,江铮一双浓黑的长眉,顿时皱了个七扭八缠,他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卫长嬴了,气恼的喝道:“你进来做什么!”
卫长嬴拳式忽的一变,打出几个收式,双足合一立定,臂如抱月,从头顶缓慢下落,将一口气息压至丹田之下,这才干脆利落的一收架子,疑惑的问道:“贺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因为贺氏当年看不得卫长嬴吃一点苦头,但习武不吃苦头那又不可能,江铮嫌她总是搅局,发话把她挤兑走后,这十二年来贺氏就没再过来这院子过。
如今见她忽然来了——这些年来贺氏背后当面的谩骂就没断过,江铮又不是聋子,现下一见她觉得多半就是过来找自己麻烦的,自然是心烦得紧。
然而卫长嬴想的却更多,还以为贺氏忽然过来是有事,所以拳也不打了,急急收了势询问。
被卫长嬴提醒,江铮老脸微微一红,心道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贺氏虽然一直没住过骂自己的嘴,但这十二年来却是从来没进过这院子的,可见多半是照大小姐的想法是出了事破例过来禀告。
然而对着卫长嬴凝重的神色,贺氏却先一把将她拉过,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盯着卫长嬴犹如玫瑰般红润柔嫩的面颊足足看了数息,确定卫长嬴没什么大碍,这才爱怜无限的问:“大小姐,这杀千刀的江老贼,都是怎么苛刻您的?”
这泼妇果然是过来找我麻烦的!
江铮脸色一变,顷刻之间警觉万分!
卫长嬴也是一愣,道:“我自随江伯习武,苛刻什么?”
贺氏对着她的温柔似水,转头一看江铮,瞬间冻成了足以媲美三尺青锋剑芒的寒刀冰凌,她眼中一把接一把的飞着刀子,恨不得顷刻之间把江铮戳成个筛子,说的话更是专门拣着伤人的来:“好你个杀千刀的东西!老夫人与夫人不嫌弃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赏了你给大小姐解闷的机会,你倒是腆着脸当起真来了?还真把大小姐这样珍贵的人儿当作了你徒弟那样的夯货、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
江铮不是卫家世仆,早年也随父亲在江湖上浪荡过,虽然如今在卫家做侍卫也有几十年了,然而骨子里还有着武人的傲气的。尤其他在镖局立足和在卫家立足,全是靠着家传的一身好武艺,这身武艺是连卫家主人们都要赞一个好字的,偏如今被贺氏贬得成了三脚猫,如何忍得?
可要说到吵架,他一来不及贺氏,二来他性情也不是能和一个女流之辈大吵三百回合的。所以对贺氏撒泼,江铮果断的选择了动手!
庭中之人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就见距离他足有五六步之遥的武器架上,一杆素白亮银枪已经跃入他掌中!跟着众人眼前一花,已见枪身如龙、去势迅捷似流星,几乎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刹那,已经抵住了贺氏的咽喉!
……而这时候,大惊之下试图救护贺氏的卫长嬴才向武器架上的一柄长刀奔出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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