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镜一声大喝后,行人纷纷侧目。https://被他吼的那人也同样惊了一下,转过头怒视方唐镜。
此人身材高挑,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穿一条灰色长裤,上身是一件兜帽卫衣。和本地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人是留着长发的。长长的马尾被简单扎了起来,恰好落入脑后的兜帽中。
下一刻那人由惊转喜,张大了嘴,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方唐镜的肩膀“贤弟,怎么是你!?”
而方唐镜也哈哈大笑着说道“兄长,不想在此地你我能重逢啊!”
两人一边大笑,一边激动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不想看过几眼后,方唐镜却突然变得有些伤感“兄长,你清减了!”
兄长这时也是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到了这时候,方唐镜自然也不可能再坐船出发。于是他退掉了船票,和自家兄长一起又回到宾馆,重新登记了房间,两人准备好好促膝长谈一场。
这兄长是谁呢?南望。
话说方唐镜的东家姓黄,名韶洲。黄韶洲老爷和那位福建的卜老爷同属万历年间的三榜进士,是关系不错的同年。
这位黄韶洲老爷世居杭州,是本地土著。当初南望南秀才在杭州给人当清客,这中间他任职时间最长的单位,就在黄老爷府上。
当时在黄府供职的清客团队里,大概因为年龄和身世相仿的原因,南望和方唐镜这对基友打一开始就很谈得来,到后来哥俩甚至成了铁杆,互以兄弟相称。
说起来也是巧两人同属于杭州城里的小市民家庭,又都是不第秀才,最终还都迫于生活压力,跑去黄老爷府上当了清客。
而他们两人最像的,还是丧妻一事。古人结婚都挺早,南望和方唐镜在二十多岁时就已经成了家,结果他两的原配又都在结婚几年后因病而殁。
这之后他们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就开始出现了岔路方唐镜最终被主家黄老爷看中,续弦了黄老爷的远房侄女,升级成了黄老爷的亲信幕僚。
而南望则在一户盐商家中找到了真爱他弄大了盐商小妾的肚子,然后拐了人跑路,最终阴差阳错,成了穿越众的手下。
一言难尽。
两人回到宾馆后,方唐镜第一时间便拉住南望问个不休――当初南望在匆忙跑路前,由于害怕连累到基友,所以方唐镜只是得到一封寥寥几笔的短信。上面的内容只说南望要去南方游幕,从此便再无消息。
这之后将近两年的岁月里,方唐镜一直有打听南望的行踪,结果都是渺无音讯。不想今天在这远离杭州千里的化外之地,他却与兄长在茫茫人海中相逢,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而南望此刻面对方唐镜,同样百感交集。
当初他在台湾安置下来后,是有过捎信给方唐镜的想法的。不过一来他怕捎信过去后会引起盐商注意,给方唐镜带来麻烦――南望无法评估私奔事件后盐商的反应,他只能按照最坏的结局来揣测杭州的局面。
这二嘛,因为不久后南望就成了情报局的雇员,捎信一事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了情报员的身份需要保密,南望身上又背着案子,他主动去联络以往关系的话,会牵扯到背景调查和层层审批,很麻烦。
所以今天意外遇到方唐镜后,南望也是惊喜交加。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大概要过再几年,他有机会去江南执行任务时,才会将这些往事和故人一一捡起来。
然而当方唐镜问起他这两年来的行踪时,南望却突然警醒情报局有严格规定,如此重大的人际关系复苏,必须得到上级允许之后才可以开展。
于是南望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心情,拣着一些不违规的地方先将方唐镜搪塞过去。
他说的具体内容很空洞当年匆匆离开杭州,是因为遇到一位“贵人”在重金招聘幕僚。南望当时应聘后,由于贵人当即就要出航,所以就没来得及和方唐镜告别。
这之后由于时常被贵人派去海外商行出差,所以南望就更没机会联络贤弟了。
方唐镜对南望的这套临时说辞倒没什么疑虑。令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些东西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南望话里的某些信息“那位贵人莫不是跟着曹将军起家的老兄弟?”
南望缓缓点头。他在本地上班是正常信息,也无需隐瞒。
“着啊!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兄长,弟今次便是奉了老爷的命,来此地探路的。”
南望太熟悉黄家了,所以他瞬间就搞懂了方唐镜的来龙去脉“哈哈,咱家老爷还真是舍得啊,连你这大将都派出来了!”
要说这黄韶洲黄老爷也是个妙人。
黄家原本只是杭州城里一户普通商人,出过的最高级别人物也只是黄老爷的秀才老爹。结果到了万历年间,黄老爷一鸣惊人考中进士,这一下就改换了门楣。
外放一任县令后,到了天启年间,黄老爷发现朝中的魏忠贤魏公公已经拽到要突破天际了,所以他和当时很多聪明士人一样,及时“告老还乡”了。
回到杭州后,黄老爷开始认真经营家业。
出自商人家庭的黄老爷不但商业嗅觉灵敏,在为人处世方面也没有惯常士绅的臭架子。他不但礼贤士下,对南望这种落魄文人恩遇有加,对于其他各路势力也维护得很好。
如此一来,再加上正牌进士出身,于是黄家的家业就跟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所以今天当南望听到方唐镜的来由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商业嗅觉灵敏的幕后主使黄老爷。
方唐镜原本意外遇到南望后,就已经够惊喜了;现在当他发现自家老兄居然是给“曹家人”做事后,这就是喜上加喜。于是他赶紧将自己这一趟来台湾的目的和收获和盘托出。
南望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对于初到贵地的土著来说,能在短时间内了解到这么多东西,并且找到正确的投资方向,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自家这位贤弟宝刀未老啊。
于是南望最后拍了拍方唐镜的手背“贤弟你放心,黄老爷当年待我不薄,你现在又成了黄家婿,所以在此事上为兄定不会袖手旁观。好歹为兄现下也是将军府的老人了,助黄老爷一臂也是小事一桩!”
方唐镜这时心下极度欢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激动了,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时分,南望于是带着方唐镜主仆二人下了顿馆子。这期间他对自己的过往依旧有意规避,两人之间主要还是方唐镜在讲。
而方唐镜在兴奋之余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不断将这两年来黄家和他本人的情况合盘托出,包括黄老爷始终没能解决的那两处“大小疾”。
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不管是老天爷还是上帝,总是不能让一家人十全十美的过日子,这黄府同样如此。
在黄老爷身上,一直有两处疾病多年来都无法治愈。这其一是“足疾”。黄老爷脚上一直有毛病,是老病,一旦发作起来便疼痛难忍,卧床不能行走。
足疾对于黄老爷来说,其实还是小病。而他身上最重的病症,则是“无后”。
无后对于中古时代的家族来说,是很重的隐患。下至小民,上至帝王,没有合格继承人就代表着家族和国家的动荡,这是大事。黄老爷虽说春秋鼎盛,但他的五房妻妾偏偏至今也未诞下一儿半女这中间谁出了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然后方唐镜就在南望面前吐了一堆苦水为了无后这件事,家中时常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南望听到这里一通大笑。黄老爷身上这“大小疾”也算是有名了,当初他在黄家打工时就知道。不想到今天事情还没解决“还是抓紧从族里过继一个嫡子算了,都这时节了,老爷还矫情什么?”
“老爷就是不甘心啊,再加上他看不惯族中那些小辈唉,不提了不提了,一言难尽。”
久别重逢的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午后才分手。
事实上南望今天是休假的,但是由于方唐镜这个突发因素出现,所以他不得不暂时离开。
安顿好方唐镜,告诉他自己要去应差,明天再来详谈后,南望就匆匆去了单位――情报局。
作为帝国目前唯一的情报机构,情报局的规模一直在膨胀中。这种膨胀是为了将来拆分做准备盘子大了,情报机构就必须要拆分,否则情报局长就可以坐在首相头上拉屎了可以参考胡佛。
南望这边在告别方唐镜后,出门匆匆打了一辆单人马车,一路赶到位于新港溪附近的情报局总部。
总部最近才搬迁到宽敞的郊外,原因是各种电路电线终于有了配额。新总部里附带了训练基地等一系列设施,颇有匡提科的感觉。
南望在围墙环绕,明暗哨遍布的总部大门口掏出证件后,一路畅通无阻,最终他来到了总部深处的一栋三层办公楼。
掏出钥匙打开其中的一间办公室门,南望进门后在搪瓷脸盆里洗了把脸后,就坐在樟木办公桌前,铺开纸笔,静下心,认真写起了报告。
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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