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大声震怖数百里,隆隆一片,人仙的杀机在不经意外泄间,就透露出电闪雷鸣的异象来,宏大无比。
这些声音远远传彻下去,令那些楼观上原本寻欢作乐的世家子们,都纷纷讶异抬头,惊疑不定。
在他们头顶,那原本煌煌无加,昭昭似天日的五境大修车架们,此刻好似被一层黑云包裹住,隔开了云穹,令人视线无法望穿。
滚滚雷蛇在黑云里扭曲、翻滚,道道白炽电芒闪破长空,在那层黑云里,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机正在一点点发酵、旺盛,山川河流被这气机压迫,簌簌作响,群山皆颤!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法会开礼了。”
金光大道上,方丈瞥了眼地下喧嚣的动静,嘴唇微微动弹,声音清晰在众女心海响起:
“若有何事,还望等到法会之后,在那时,诸位檀越再议出个章程来,也不妨事的。”
说到此刻,方丈苍老的声音突得就凌厉了起来,有如一柄开过锋刃的佛刀,寒光毕露:
“这个面子,不知诸位女檀越,肯不肯卖给老和尚呢?”
刷——
瞬间!
无穷无量的华光从方丈背后飞跃而起,一刹那,犹如一条天河大瀑逆流卷向高空深处,击散了滚滚层云,万丈、万道!这挂华光愈冲愈高,最后几乎冲破了洞天的壁障,冲出界外!
那是由无数禅文经典组成的长河,在长河中,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念诵,在怒吼!
金刚、比丘、珈蓝、大耀、阿罗汉……原本遮蔽视线的黑云被一击冲垮!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清净无量佛国。
在下空的楼观宫阙里,隐隐有无数惊呼声阵阵响起,极为惊叹。
沈蓁和洛婵微微皱眉,明丽无暇的玉容上,升起一丝郑重之色,她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旋即冷哼一声,又偏过脸去。
不仅仅是冲霄的无量量华光。
在层层虚空尽头,还有一方古老恢弘的大阵,正在混沌中缓慢苏醒。
缺劫宝阳阵图——
这阵图是从雷音寺传承下来,被金刚寺祖师带来这方南土,成为了开宗立派的不世根基,其中那蕴藏的无量量劫力,一旦爆发开来,即便是尊为人仙,也丝毫讨不了好!
“左右不过几个时辰,那我就等到法会之后。”
撑天的月桂宝树轻轻一招,虬龙般的枝桠齐齐发出一声轻颤,就兀自化成三寸大小,被洛婵单手托在掌心。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洛婵对白术柔柔一笑,如清波照影,动人无比:“反正,他是我的!”
白术:“……”
“阿弥陀佛。”
见又有生起事端的苗头,方丈再次瞪了无辜的白术一眼,将手一指,便有一道虹芒裹住白术,把他一脸懵懂的拉回自己身侧。
“恕老衲先行告退了。”
不待回话,方丈将身微微一摇,脚下那条金光大道迅速如水波遁去,转眼不见了踪迹,消失在云天之外。
楼船里,洛婵与沈蓁两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
嘭!!!
迫人的气息甫一交锋,就发出了如两片渊海相撞的可怖气息,楼船轻轻颤了颤,小半边船身无声消弭,构造楼船的根本禁法倏忽化为齑粉。
楼船内所有人,都被这两股气机的交锋逼得立根不稳,面色苍白,犹如风中飘萍,这足以压塌山脉的气息对决,被两人有意控制,压缩在这方浮空楼船内。
金玉衰朽,一片片晦暗下去,只一刹那,这方巍峨的楼船就如狗啃般,变得七零八落。
咚——
毛远公颤抖抱住自己,闭上眼睛。
“洛婵?”沈蓁低着头,几缕鬓风微微随风浮动,良久,她抬起眼,展颜一笑:“我听说过你。”
“哦?”
“元君宫虽然行踪隐匿,但在广霞宫的典籍里,还是记载过你们的,我若没猜错,你应当便是这一代的元君吧。”
沈蓁抱着斩仙葫芦,笑靥如花:“真有意思,我以前一直很好奇,他在北地把我骗到手后,究竟躲去哪里,又去祸害谁了?现在见到你,我才确信,他居然跑到了西极之地,去勾搭元君宫……”
元君宫——
躲在一边吃瓜的然庆吓了跳,他愕然抬起头,皱眉打量了洛婵半响。
元君宫,这也是一方圣地,只是向来隐世,行踪诡异,令人难以揣度。
元君宫的圣主,与其余圣地一般,皆是六境人仙的修为,这方宗门的圣主,又有元君的美称。
有一点不同的是,元君宫的门人,无一不是女子,她们挑选传人的方式,也是古怪非常。
元君宫的根本道册名为《源流经》,这是一门专为近道体而开创的经文,取自百川终究归流的意境,元君宫在陆洲三国四处搜寻近道体,并暗中将《源流经》传授给她们,悉心教导。
等到她们稍稍长成,修行略有进境,元君宫便将这些修行了《源流经》的女子们统统带回丹阁,令她们自相残杀。
譬如养蛊,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蛊王。
那些死去者的心经境界和她们的近道体质,由于《源流经》的根本特性,会被唯一存活者完美继承,统统吸收。
积小流而成江海,一代又一代,元君宫中的历代元君,无不是由此类方式筛选而出。
一尊存活于世的元君,等若是数尊死去的近道体的集合,也因此,元君这个名号虽然鲜见,出手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却也震慑得三国大地无数宗门对其噤若寒蝉,奉若神明。
“在我小时候,你师傅,也就是上代元君,曾来过我广霞宫借阅典籍。”
沈蓁将几缕散乱的鬓发轻轻挽到耳后,笑意盈盈:
“洛婵,说起来,你应当要叫我一声姐姐才是呢。”
“姐姐要跟我抢男人吗?”洛婵神色淡淡,她手中的月桂宝树升起无数寒光,衬得她有若月宫仙子,姿容清冷。
“是又如何?”
“那就在他的法会之后,我们各凭本事吧,旁人怕姐姐的斩仙飞刀,我可未必。”
洛婵手中的宝树微微一摇,一道太阴神光便瞬息飞出,神光如长河,在呆愣的玉夫人身上轻轻一刷,旋即便有无数古玉的爆碎声,接连不断传来。
只一瞬,那些白术还未来得及摧毁的影像,便被她统统用神光打碎。
“沈蓁姐姐虽然讨人厌,但有件话,她却是说对了。”
不理会玉夫人目眦欲裂的神情,洛婵环视诸位贵女,淡淡开口:
“人仙之下,皆为蝼蚁,我并不惧怕你们身后的道统,如果你们想跟我抢什么东西,不怕死的话,那就尽管来吧!”
宝树光华忽得一盛,遮蔽穹天,刺得所有人都闭上双目,不敢正视。
待光华散去后,原地,洛婵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你们好自为之吧。”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似笑非笑,她淡淡瞥了眼神色难看的诸贵女,周遭虚空微微一晃,也不见了踪迹。
在一片死寂中,众贵女面面相觑,彼此咬牙切齿。
“我要告诉阿爸!”一个神色清冷的美艳女子愤愤跺脚:“人仙又如何,我阿爸也是人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清冷女子率先带头后,其余贵女也纷纷恍然大悟,醒转了过来。
一时之间,在破碎的楼船里,灵光传讯声络绎不绝,到处都是。
“呃……”
然庆嘴角抽了抽,他悄悄四顾一眼,见无人注意,便身化一道青烟,从破损楼船里遁了出去。
而此刻。
看着一地狼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楼船,毛远公捂住嘴,终于眼圈红了起来。
他的船……
才到手,还没几天的宝船……
为什么?为什么要凑热闹,把灾星从龙鲸请到自己的船里来?
毛远公嗓子里呜呜两声,一时悲不成声。
“要坚强!”
肩膀被人拍了拍,毛远公回过身,见相熟者点点头,对自己用力比出一个大拇指:
“要坚强!”
……
……
……
云天深处,金光大道一字铺开,如长虹贯日,它抖了抖,在一处小山停住,把一脸懵懂的白术扔了出来。
“方丈,你怎么来了?”
白术回过头瞧了一眼,这正是他在金刚寺的居所,洞府禁制紧闭,显然还维持他离开时的模样,在不远处的山石上,一只大白猫懒洋洋趴着,像死去一样在晒太阳。
“我要不来,你就等着被人抢走生孩子吧!”
云天上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金光一收,显露出方丈的面貌。
老和尚摸着脑袋,叹息一声:“你怎如此喜欢惹事,只要是个女人,你都敢撩拨?想要神通心法,我们金刚寺又何曾短缺了你的?”
“这可不是我。”白术坦然摊手:“是无明!”
方丈:“……”
山石上,睡成一滩的大白猫被声音惊醒,它尾巴动了动,旋即跳下山石,亲昵走到白术身侧,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呼呼呼呼,小猫猫!”
低下头,白术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抱起大白猫。
这是方丈养的猫,虽然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突然养起了猫,但哪管那么多,撸就完事了!
白术在天王殿斋戒静坐的时候,大白猫总是屡屡闯进来,因是方丈的灵兽,值守弟子也不好管束。
一来二去,白术与它的关系,也就熟识了。
看着白术狂撸猫头的动作,方丈眼角抽了抽,他低诵一声佛号,闭目不语。
“方丈,你刚才说让她们都满意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放下大白猫后,白术好奇开口:“要怎么做?”
“没有。”
“……什么?”
“没有。”方丈摇头:“我骗她们的。”
“……”
“总不能把你切成百十份,一人送一块过去吧?”方丈叹息一声:“然庆倒是悄悄提议,可以用化身,但如此行事,先不说这置我金刚寺颜面于何地,单是那些贵女身后的世家与圣地,就不会赞许。”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惹下的麻烦!”
“方丈!”
“法会完后,你连夜逃吧,逃去邺都那里,我派人护送你,在邺都,我有一位故交,他法力通天,足够护住你了。”方丈摇头,道:“广霞宫主手里的斩仙飞刀着实凌厉,我赢不了她。”
“上师呢?”白术不死心开口:“上师也赢不了吗?”
“却是忘了告诉你,神足几日之前就不见了。”方丈皱眉开口:“但他应该无碍,我方才与他传讯,他似在追杀什么人,一时间分身乏术。”
“哦。”
见白术垂头丧气的模样,方丈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头顶拍了一记,喝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看你要如何收场!”
“……那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啊。”白术耷拉着脑袋:“我都没印象,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方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法会还有好几个时辰,你先在这待着别动,我替你去应付来往宾客,顺便看住她们!”
“看来只能如此了。”白术叹了口气,躬身道:“有劳方丈了。”
方丈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在最后一刻,他与大白猫对视了一眼,眼神平淡。
“外祖爷爷!”大白猫甜甜传音开口:“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神足不在,我才私自把你放进来,孔雀,你不要闹乱子!”方丈无奈传音:“老实一点!”
“好不容易神足开窍了,肯让他下山入世,那无明就可以娶妻了!”大白猫哼哼两声:“反正都要选,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好自为之吧!”
方丈懒得多言,一步跨到云天之上,不见了踪迹。
白术虽然有些奇怪方丈离去时的眼神,但也没有深究,他摸了摸脚边的白猫,挥袖走进洞府,然后阖了禁制。
只余下白猫呆呆站在原地,它不可置信上前挠了挠,才确信那人是真正把自己关外面了。
“天啊……”
白猫无力在地上滚了滚:“这是个什么人?”
……
……
……
远远,在观礼之处。
喧闹很快平息了下去,被金刚寺僧人安抚平静后,寻欢作乐声又开始响起,如沸腾的海潮。
“很好,神足果然不在。”
一座由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灰衣道人眉心裂开一线,点滴幽光在其中闪烁,一个无尽邪异的笑声低沉响起:
“慈载小和尚,你请我办的事,现在要好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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