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李语………”
我瞥了一眼,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只见他坦然自若地望着一旁。
“我在白玉学堂大士院。因此才有机会听到李语的大名。”
“原来是这样。”
“你知道李语吗?”
“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三十多年前,他正在白玉学堂大士院,当时被称为百年一遇的灵智奇才,和我现在的情形一样。”
“我听说他曾在龙门学堂,做过副大士。”
“据说是这样。后来出了些变故,就辞掉了这份活计,从人间消失了。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
风匕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地转过头去,“当我听说那是李语三十年前修建的独合院,就抑制不住地想来看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
正如风匕所说,大约三十年前——那个被称为怪才的李语修建了那个老宅。
完工之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在独合院中度过两三个月的时光。
后来,他将老宅转卖他人,几经转手,直至现在。
至今,在那老宅的大厅书架上还留有许多他的藏书。
…………
听我这么一说,风匕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现出喜色,不停地眨巴着。
“真想看看。这次的千里跋涉,总算没有白费。”
…………
四下慢慢开始黑起来。
当我们走在暮色更加浓重的森林谷地时,风匕又开口说了起来:“那个宅子是叫‘狗肉坊’吧?”
“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风几告诉我的。那个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就是那。”
说着,我冲着前面,扬扬下颚。
“哎?”
“那就是狗肉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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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出现了小而白的光点。
那是我临出门时,预先点燃的门火。
而且青铜大门对面,大小树丛散布的大院深处,黑色的建筑物也依稀可见了。
…………
“好像有好多种说法。”
我握了握手中拐杖,向风匕解释起来,“有的人说那大宅的轮廓就像一个蹲着的狗;有的人说那个庭院里的一些树丛的外观酷似大狗。对了!!那些树丛已经好久没有被修剪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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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完工的时候,就叫‘狗肉坊’吧?”
“我也听说从一开始,刚才提到的那个李语大士就是这么叫的。”
…………
“李语大士喜欢狗吗?”
“这不清楚。听说他曾养过黑狗,当然这是左道消息。”
…………
我作为领头人走到门前,然后从大门右边的小门走了进去,从里面打开门闩。
…………
“在那里——”
我们走在横穿前院的红砖小道上,我冲着前方扬扬下颚,“在那屋顶的一角——东边——有个怪异的东西。现在天黑了,看不见。”
…………
“怪异的东西?”
风匕拱着背,凝视着黑暗里的老宅。
“那个东西叫风向狗。”
“是什么呀?”
“这地界上常年风雪肆虐,预支风向很有必要………为了代替风向布,人们用马铁布做了个大狗,放在那里。那东西也被涂得黑乎乎的。”
“哈哈,所以这个宅子………”
“是呀,也许那就是‘狗肉坊’名字的由来吧。”
“现在狗肉坊里有狗吗?”
风匕大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
“喜欢狗吗?”
我的话刚问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家里可养了三只。”
我觉得挺开心,咧开嘴笑了:“我来了以后,也领养了一只,名字叫卡洛。”
“卡洛?”
“在隐蛮语中,就是黑狗的意思。到家后,我给你看看。”
…………
“哎呀!!很不错嘛。”
刚走进大厅,风几就叫嚷了起来。他扔掉行李,手扶着帽檐,环视一圈。
…………
大厅的屋顶板很高,墙壁是黑色。
地面上则满是石砖,红白相间,黑色突出。
基本上,所有房间的装潢风格都是一致的,与这里一模一样。
…………
“我们的房间在几楼?二楼?”
“我来带路。”
我领着四人,朝大厅右手边上的木楼梯走去,“这边请。”
…………
楼梯在尽头,猛地方向一转,通往二楼。东西向、宽敞的走廊两侧,各有两个黑门,那就是客人们的房间了。
…………
“每个房间的结构基本相同。这边是朝北的屋子。”
我指指左侧的房门,又补充一句,“右侧是朝南的屋子。两个房间共用一个大澡桶,可以从各自的房间进去。用水要去一楼厨房提………”
…………
这里,我顺便介绍一下一楼房间的配置。
…………
从大厅起,沿着左首方向——朝东的走廊上,有四间和二楼房间位置基本相同的屋子。
北面,最靠外的是饭堂,靠里的则是与其相通的会客房。
南面,靠外的是厨房和各类吃食,靠里的则是我的房间。
…………
在一楼,还有间屋子。
位于大厅西侧,屋顶板很高。
刚刚,和风匕谈到的李语大士的藏书就存放在那里的书架上。
…………
“半个时辰后在饭堂吃晚饭。”
说完,我就丢下他们四个人,下了楼,径直奔到厨房。
…………
半个时辰之内,我必须做好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的饭菜。
这对于不擅厨艺的我而言,还真是个小麻烦。
…………
“这是什么肉呀?有点腥味。”风几皱着鼻子,看看我的反应。
“哎?风几,你不知道吗?”
风几对面的寂之,举着戳着肉的筷子说。即便吃饭,他也眯缝着双眼。我揣摩他眼睛可能不好,但瞧他的样子也不像。
“既然这里叫狗肉坊,那肯定是狗肉啰。”他拿风几开涮。
说完,自己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寂之旁边的安正则把吃食包在嘴里,哼哼着。
风几很败兴地耸耸肩。
…………
“是羊肉。不合口味吗?”听完我的解释,风几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喊着:“把酒拿来。”
…………
除了风匕,其他三人好像很好酒,当时已经有两坛见底了。
…………
接下来的时间,那帮年轻人的说话方式一成不变,翻来覆去。
——只要风几说个什么,寂之就会接过话茬,开个无趣的玩笑,安正窃窃偷乐,而风匕则装聋作哑。
…………
虽说不久以前,他们还是同一小队的人,但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小队呢?
这帮人是靠什么维持着的呢?
真的很难想像。
因为我过活的年月和环境与他们相差太大,虽然我看不惯他们,其实自己年轻时,说不定也一样让上一辈人头疼。
…………
吃完饭,他们四人移步到隔壁的会客房。当时是晚上二更。
…………
“朴田老伯,你也过来呆一会吧?”
风匕冲着刚刚将桌子收拾停当的我招招手。
他独自坐在北窗边的木椅上,喝着茶水。
其他三人则坐在中间木椅上。放在那里的两坛酒已经被他们喝掉一半了。
…………
“那只叫卡洛的狗在哪里呀?”
风匕将茶水一口喝尽,又取来个新的酒杯,问说。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回来后还没看到它呢。”
…………
木椅那边,三个醉汉大声叫嚷着。
整个屋子越发显得闹哄哄的。
安正拱着背,目光盯着地面,或许他还在熟悉这里,一脸呆愣地来回点着头。
…………
“很少有这么多人来,它可能害怕,躲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自打我来到这个宅子,一下来四个人,还是头回碰到———哎呀,不好。”
我接过风匕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
…………
“这老宅的内部装潢有点奇特。”
风匕大致地看了一圈,“黝黑的墙壁配上红黑的地面,二楼好像也是这样。整个宅子统一到如此境界,这可不多见。”
“你说的没错。”
“窗户也全部固定死了。”
风匕面朝窗户,抬起右臂。
他把食指放到木窗框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直线,“而且,所有的窗户纸都是黑色的,在白天,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习惯了,就没什么。”
“也许这都是李语大士的个人喜好。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这个………”
我歪歪头,盯着木窗框上的那条直线,“我不太了解李语大士的喜好,倒听说过一些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对,该怎么说呢?他有点孩子气,平素里喜欢设置一些机关。”
“机关?”
“就是秘密通道呀、暗室之类的机关。”
“原来是这样。”
风匕兴致大好,叉起双手,“这个老宅里,有没有那样的机关呀?”
…………
我正要回答,木椅那边传来一声大叫,“我受不了啦!!”——是风几。
他倒上满满一杯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大叫起来:“我受不了啦!!”
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
“小兰那个臭女人………亡身最好。那样的女人………”
他怨气冲天地骂着。
寂之则在一旁安慰:“算了,算了。”然后眯起眼睛,擦擦鼻子上渗出的汗珠,“真热呀。”
他卷起袖子,站起来,冲着这边喊起来,“老伯,能不能把窗户全打开通风呀?”
…………
将周边窗户全打开之后,我又回到风匕身边。
…………
“风几大少爷,是不是有些失意了?”
我故意称他为少爷,带有很强烈的讥讽意味。
…………
“失意?”
风匕喝了口杯中的酒,苦笑一下,“你这么说,也可以。最近他只要喝醉,就是那个样子。”他大作地耸耸肩,压低声音,“虽然这样讲我堂弟,太不合适了,但我觉得失去自我的人是最丑陋的。”
风匕的话语十分严厉。
从这些话中,也能感觉出他很自信——不管是失意,还是喝酒,都不会失去自我的,“他不是在喊‘小兰’吗?她是我们过去小队里的一个同伴。”
“是这样呀。”
“她很好说话,人长得也蛮漂亮的,就是太轻浮了。”
“轻浮?”
“简单来说——她和隐楼里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差别,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不光是风几,其他家伙也迷上她的。”
说完,风匕又大作地耸耸肩。
…………
我胡思乱想起来:别看他动作大势,若无其事,像是说别人的事情,说不定也是全然如是。
…………
“其实,6月的时候,小队之所以要散,也是被她害的。”
“她听信京都一位公子哥的豪言,抛弃大家,还和风几一刀两断了。风几痛心不已,领头人没了,小队也就无法继续下去,只好散了………”
“那可太不好了。”
“本来,风几和寂之都想把咱们这个小队逐步壮大,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最难过了。这次出游实际上就是为了散心。”
…………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个禅坐小队中,风几是领头人,安正说起来是个二手子。
但听风匕讲,在小队的所有人中,他只会瞎闹嚷,说得严厉点,就是个赘。
…………
“你呢?你不打算将这个禅坐小队壮大吗?”
“不,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风匕扶扶下巴,微笑着,“即使小兰不走,进入大士院后,我就打算离开小队了。”
“我想阅得几本天下奇书,那才是我的夙愿,如果可能的话。”
“明白了。”
我点点头,将剩下的酒喝完,“对了,你们明天干什么?有没有安排?”
“也没什么安排。”
风匕抽了一下鼻子,摇摇头,“李语大士的藏书放在哪呀?”
“在那边——大厅对面的大房间里。”
…………
年轻人的宴会依然继续着。
我又从厨房拿了坛酒,送过去,然后便丢下他们,离开会客房了。
就在那时,听到了一句话。
…………
“………前些日子买的,还有哟。”
风几冲着寂之或安正叫嚷着,“过一会,把那玩意拿过来。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没事的!!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
…………
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即便明白了,我也不会多管闲事的,最多也就叹叹气——随他们折腾,只要不把这宅子拆掉就行。
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肯定不会严加看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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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已经是夜半天了。
黑狗卡洛呆在我的卧榻上,缩成一团。大概是因为今天客人太多,受惊了………看来刚才我的推测是对的。
我摸摸它的脊背,卡洛顿时抖抖黝黑的身躯,一反常态。
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肚子有点涨,不舒坦。
为了不那么难受,我朝左侧过身体,尽量不去听会客房内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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