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张棣神情,贺絪道:“你们采风官员,在地方可以自主行事,不受地方官制约。如有违法犯科的事,由采风院自行处理,不由地方官管。不过,你们报告的事情,必须真实,不许编造。只要事情是真的,你就不必担心,更不必看曹知县的脸色。你可否明白?”
张棣道:“明白。”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惴惴。话是这样说,地方官会不会遵守?到了人家的地方,他们有种种手段,可以让自己欲仙欲死。便如新安知县,整个县里,谁敢不听他的话?
看张棣的样子,贺絪便知道他并不相自己的话,没有再多说。这种事情,说多少遍也没有用,还是要靠事实说服人们才行。现在说一千遍,不如在最后总结案件的时候说一遍。
贺絪道:“既然你说的是事实,便到那边去,把案件详细说给崔主簿。如何处置,自有崔主簿办理。”
此次到新安县,贺絪带了好几个主簿一级的官员,以及衙门老吏。如何调查,如何取证,自有他们去办。贺絪和陈郁两人,主要是把握方向,处理一些疑难。还有就是,新安县的官员,不是这样两个人也震不住。
张棣到了一边,向崔主簿讲自己的消息来源,找了什么查证,详细说自己采访的过程。
贺絪站起来,对曹玉萍道:“知县和主簿、县尉,你们三个且随我来,有话跟你们说。对了,陈签判一起来。”
说完,走出官厅,到了院子里凉亭下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曹玉萍三人,心里极不痛快,跟着走出官厅。到了石桌旁边,气鼓鼓地坐下。
陈郁吩咐吏人泡一壶茶,亲自拿着,到了凉亭里。吏人过来把茶碗放下,陈郁亲自给几人倒茶。
贺絪端起茶碗,请大家用茶。
喝了一口,贺絪放下茶碗。道:“其实这种事情如何处置,我也不知道。这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以前州县有没有一手遮天的员外?当然是有。甚至有的地方,地方土豪把地方官逼得无可奈何,也不鲜见。但宣抚使理政,绝不允许这种势力存在,绝不允许民间有抗衡官府的势力。”
陈郁道:“确实如此。宣抚与别人不同,要求官府能管理民间的一切。但是,宣抚还要求,官员要当得起身上的官服。什么意思呢?就是你穿上这身官服,言行要符合你的身份。所以,官员不要怕查自己,不断被查,是官员在职生涯中必然会遇到的,不必大惊小怪。”
贺絪点头道:“不错,官员不怕被查,查出来没问题才是信得过的人。新安县是第一次,所以宣抚派了我和陈签判来,就是怕你们几个官员想不开。其实有什么呢?查出来有问题,无非是降官他调,以后吸取教训。如果没有问题就更好了,升官他调,相当于多了次升迁机会。我看你们几人,对我们两人来新安,报着抵触情绪。这是不对的。我们两个来这里,查的是事情,与人无关,你们不必多想。”
曹玉萍平静下心神,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干办多虑了。”
贺絪道:“但愿是我多虑了。怎么查,我的心里没底,临行前宣抚特意交待的。作为官员,我们要对百姓负责。查的时候不能疏漏,更加不能因为包庇官员而草草了事,一定要认真。在查的过程中,不要把官员做罪官看待,原则上来说你们依然是新安县主官,县里事情你们说了算。但是,查完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调走。不管是有事还是无事,你们被查了之后,都不适合在这里任职。无非是根据查的结果,有的人升,有的人贬罢了。”
曹玉萍看着两人,过了好一会,才道:“下官明白。”
贺絪点了点头:“明白说好。”说完,专心喝茶,看着附近的风景。
把手中的公文放下,王宵猎对高颖道:“依贺絪来的公文,新安县的问题,主要还是几位官员失察。特别是知县曹玉萍,只想着政绩,布置下事情来,从来不问后果。被有心人利用,以致有今天。”
高颖道:“现在看来,就是这样了。这个莫员外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真是防不胜防。他对官员百般逢迎,对百姓两面三刀。表面上看来笑呵呵的,私底下手段毒辣,谁也不敢得罪他。”
王宵猎看着高颖,缓缓摇了摇头。道:“这话你信吗?在新安施政一年多了,这个曹玉萍该是多么粗疏,才会发现不了莫员外的事?这样一个官员,还怎么能管一县?按正常来说,不是曹玉萍发现不了,而是不管才对。正是他的放纵,才有莫员外这种人物。只不过他们两人,官员的手段高明,抓不住把柄。莫员外心思缜密,发现不了破绽。贺絪许多人去查,莫员外必然有把柄。只是就看这个人的本事,查出来的不法之事重不重,能不能重判。”
高颖一愣:“宣抚既然认为是这样,知县重惩,莫员外重判就好了。何必再查?”
王宵猎道:“不管管一个国家,还是管一地,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规章制度。官员最好是在规章制度内,不管是立功也好,犯错也罢,都是如此。当然,也不要被规章制度所局限。但是只有特殊的事情,才能不按规章制度办事,叫作法外施刑。法外施刑,是特别之事,还是能少就少。”
看到高颖还是满脸疑惑,王宵猎道:“其实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传达我们的意志。这些人怎么处理,犯法的官员会不会官官相护,他们犯下件会不会彻底清查,百姓都在看着呢。下去的官员,只要尽心尽力就好了,再多的还能要求什么呢?要让百姓相信,在我们的治下,只要按着规矩就能幸福生活。纵然时有官员不合格,我们也会很快纠正。”
高颖点了点头:“传达意志?是要让百姓放心了。”
王宵猎道:“不错,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让百姓放心了。总是提心吊胆,日子还怎么过?”
高颖在那里仔细回味这句话,慢慢理解。
地方上的事情,王宵猎怎么可能什么都管?而且地方官员怎么施政,在洛阳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新安县在洛阳附近,从洛阳出发很容易处理。那离洛阳远的地方,百姓活该倒霉?
要让百姓相信体制,首先自己就要维护体制。要让百姓相信,难道只凭口说?一次两次百姓相信,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信了。一个政权,在百姓眼中失去信用是非常可怕的。信用失去得越多,政权越不稳定,直致崩溃。
官员施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是难免的,怎么可能什么都对?一些重大错误,特别是伤害到百姓了,要及时处理。要让百姓对政权充满信心,要让他们的愿望得到实现。
现在王宵猎的势力建立时间不长,手下的官员都没有很大的势力,不这个时候从身边做起,把所有的错误扼杀在摇篮里,什么时候去做?这个时候容忍手下,看似收买人心,其实是失去民心。
见高颖还在发呆,王宵猎道:“此事不要多想,正常处理就好。不过要记住,在这种时候,不要发挥小聪明,觉得我如此这般,既能保住官员,又能收买人心。保住官员,不应该是官员考虑的事情,要做好本份。”
高颖连连点头:“宣抚思虑深远,非在下所及!”
王宵猎道:“所谓思虑深远,就是还有事情想不通。想不通,回去慢慢想。对了,今年洛阳夏收如何?”
高颖道:“今年洛阳共种小麦二百三十万亩,平均亩收过了两石,一共收四百八十六万石。宣抚,这是近几年前所未有的大丰收!河南府及下属各县,共有人口六十一万,每人平均八石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丰收了。
现在洛阳的人口还是太少,麦子都是种在最好的地里。只是雨水虽好,洛阳的土地并不是十分肥沃,亩产两石已经算不错了。再加上人口少,今年有较多的粮食盈余。
这个时代的两石,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三百斤。没有化肥,没有农药,这个产量基本到顶了。当然,现在耕种的都是最好的土地,以后开垦的耕地多了,这个产量还要下滑。
亩产三百斤的小麦什么样子?后世的大多数人是没见过的。植株低矮,稀稀拉拉,每株小麦的粒数也不多,看着着实寒酸。但在这个年代,这就是丰收了。
这样的麦子,收割起来特别快,远不是后世能比的,一天一个熟练工可以收割二亩。如果用收割机,一天二三十亩没有问题。种的虽然多,收割并不慢。
一般来说,人均五百斤粮食就可以温饱,洛阳的小麦远远超过。如果再加上小米、水稻等其他作物,洛阳可以对外运出一两百万石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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