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山去了,凉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水里的气息。旁边画舫里的丝竹声,随着风吹了进来。伴着歌女吚吚呀呀的歌唱,给夜色抹上了一丝旖旎的色彩。
徐俯对陈与义道:“在行在时听人说起,王节帅不喜欢丝竹之声,不喜欢歌舞女妓, 下面的官员苦不堪言。敢问参议,是也不是?”
陈与义听了一怔:“没有啊。怎么会有这种传言?前两个月,节帅还专门选了出色人员,镇抚司专门养了一支舞乐队。只是今日被人订走了,我也懒得唤其他人来。你们若是喜欢,唤人过来就是了。”
“没有吗?”徐俯看了看高世则,两人惊讶不已。
陈与义道:“节帅只是不喜欢而已,并不阻止其他人。镇抚司的公使钱里,一直编有这一项。只是节帅不喜欢, 我们这些人跟在他的身边久了,慢慢也就不习惯了。”
徐俯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明白,自己在处州听到的王宵猎的传说,只怕大多不是真的。
王宵猎占据十州之地,手下拥兵十万之众,连败金军,天下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比如在处州,朝中大臣听说的,是王宵猎虽然年纪轻,然而少年老成,为人不苟言笑。对待手下官员相当严厉,治军更是严酷。每到战时,阵列后有大刀队,有敢后退一步者立斩阵前。与金军战时,邓州军往往列大阵,手持长斧,与金军对冲,每每把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王宵猎治下的襄阳城里, 官府管得极其严厉。事务巨细,一切都井井有条。胆敢违抗者,会立即被官府捉拿,稍重一点的罪就斩于城中闹市。这里的百姓,人人小心翼翼,生怕会犯法。
这样的传说,在这个时代不一定是坏事。甚至有的官员以此为据上章,要赵构学习襄阳,乱世当用重典,才能治理好地方。战时要设立督战队,要敢杀,才能敢冲。
听徐俯说着王宵猎的传说,陈与义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在王宵猎手下数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被传成这个样子。想一想,这几年时间里,王宵猎连严厉的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会有人这样想?
民间的传说,是百姓想象的一个人的样子,与本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的人们, 想象的名将就是传说中的样子, 就应该严厉。他们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震慑住那些骄兵悍将。至于王宵猎真正是怎么做的,又有几人关心?
便如后世影视剧中教员的形象,最开始不只是要求形似,还要求神似。神似的教员,中年之后实际上很少发火,也很少骂人,甚至有些婆婆妈妈。对下属不是金口一开,不许违犯。很多时候苦口婆心试图说服人,而不只是简单地命令人。但在有些人看来,这样的教员少了霸气,不是他们心中的形象。于是新的演员出来,本来就演习惯了帝王,加上了许多自己理解的霸气,就不是以前的教员了。
一时有了兴趣,陈与义问起徐俯他们听说的王宵猎,不由大开眼界。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外人的眼里,王宵猎竟然是这个样子。
饮了几杯酒,陈与义道:“实在没有想到,在外人的眼里,节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竟然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我们这些天天在节帅身边的,都如闻天书。”
高世则道:“节帅原来不是这样的吗?那真实的节帅,是什么样子?”
陈与义道:“你这样一问,突然之间我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实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带兵的时间越久,节帅的性子越温和,极少说重话。对于我们这些属下,更是连重的话都少说。但是,虽然这样温和,节帅绝不允许藏奸。凡有作奸犯科,必受惩罚,谁的面子也不给。”
徐俯和高世则听了不由一起点头:“原来如此。乱世之中,聚起如此大的势力,节帅必有其过人之处。为人温和是表面,绝不藏奸,有罪必罚,才是根本。”
陈与义听了摇头:“这是你们想的,与真实的节帅无关。其实,节帅做事不是没有来由。不管做什么,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一切都有迹可寻。”
徐俯和高世则到襄阳来,一个重要任务是打探王宵猎的为人。听了这话,一起倾耳细听。
看着他们的样子,陈与义苦笑:“你们听我说,没有什么大用处。节帅的那套理论,我们这些在身边的人都不太懂,理不通顺,何况是外人?三个参议之中,陈求道锐于用事,凡事不避艰险,想的就没有那么多。汪参议天资聪慧,文武皆通,只是做事喜欢从处着眼,小处着手就差一些。我最麻烦,想事情想的比他们细,做事情又不行,不得节帅喜欢。”
徐俯听了,急忙道:“原来参议在襄阳并不得意——”
陈与义看了徐俯一眼,道:“这几天我陪你们游览襄阳。临行之前问节帅,有什么忌讳不能说的事情。节帅说,照直讲就好了。大丈夫生于世,何必靠些虚名骗人。你们呢,这几天在襄阳多看一看,也多走一走。不要听人说,也不要瞎猜。谏议,我们是旧相识,有话直说了。你们的那些想法,在节帅面前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不要惹人发笑。节帅有今天,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听了这话,徐俯不由红了脸。自己的意思,是陈与义在襄阳不得意,可以用朝廷诱他,知道些襄阳不能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根本瞒不住人。
陈与义道:“我在镇抚司里,确实不讨节帅喜欢。凡是不明白的事情,当面问节帅,从来不避讳什么。但是我不明白,难道别人就明白了?节帅不喜欢,就不用我了?哪一个说的,节帅用人,是看自己喜欢还是讨厌?我在襄阳不得意,但我在这里做事很安心。”
沉默了一会,高世则才道:“这么说来,节帅是一个,我们想不通的人。”
陈与义道:“想不通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更与节帅无关。实际上节帅做事,从来都没有瞒过我们,也没有瞒过朝廷。襄阳的事情,凡是大事,必关报朝廷和张枢密处。”
说完,陈与义转过身子,看着窗外。
徐俯与高世则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说到这里,两人哪里还不知道,襄阳的官员对他们的来襄阳的目的一清二楚。只是王宵猎不是孔彦舟那样的人,不会恼羞成怒,把他们扣起来。反而派官员陪着,每事必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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