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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天枢城,昔日后宫所居之杏园,杏花缤纷,杏子灼灼。
就在这满园杏色之下,狄烈手执那封素笺,朗声念毕,感概不已:“你们看,连李清照这样的才女,都给你们天骄营赋诗了。嗯,这诗倒还真是贴切啊!”
在狄烈身旁的,是杨调儿与身体刚刚复原的叶蝶儿。
“易安才女的大名,我等也是仰慕久矣,不想竟能得其赠诗……”杨调儿接过素笺,神色甚是欢喜。
叶蝶儿却是郁郁:“女儿岭之役,姐妹们调零着实在太多、太惨了……”声音哽咽,伏在杨调儿肩膀抽泣。
嗯,现在,大家也都认同,将那座无名山丘,命名为“女儿岭”。
杨调儿轻拍叶蝶儿肩背,泪花闪闪:“可怜赵指挥使与玉奴二人,至今未醒……”
“醒了!醒了!”远处跌跌撞撞奔来一女,正是侍奉狄烈的女侍之一景樱桃。但见她满面喜色,“她们醒了!”
在杏园的三号楼,昔日诸郡主的专属楼二层,颖阳县主赵含玉。正默默为躺在软榻上,多日昏迷不醒的四姐赵玉嫱擦拭身体。同时按照郡王殿下的吩咐,为四姐活动舒展四肢、翻转身体,以保持机体功能。
盥洗完毕,协助护理的女护兵端盆退下。赵含玉搬来锦墩,坐在床榻边,轻轻握住四姐那带着茧子的手掌,贴在自己柔嫩的面颊。凝视着那张宛若熟睡的淡晕面庞,赵含玉不禁幽幽低语:“四姐,你说过的。要回来的……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回东京的吗?还要一起重游金明池。听‘金明夜雨’……好像我们十六岁那年一样,偷跑出家门,日观莲塘藕,夜眠宝津楼。倾听雨打残荷。剪烛夜话至天明……”
赵含玉说到后面。晶莹剔透的泪珠,顺腮滚落,滴在赵玉嫱脸上……当其中一滴泪落到眼睫上时。赵玉嫱的睫毛突然动了一下。
赵含玉正沉湎在往昔回忆中,并未注意到这个细微变化,依旧哽咽道:“虽然翌日回府,我们被禁足了整整两月,但那感觉是多么美妙,我们相约来年再聚……可是、可是,来年,就是靖康二年……四姐,真想与你一起重来一次啊!”
“嗯,那……我们就……重来……”
这突出其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令赵含玉娇躯一震,倏地妙目圆睁——床榻之上,四姐那熟悉的微笑,如梦似幻,绽放在眼前。
“四姐……我不是做梦吧?”
“那你咯吱一下自己看看……别咯吱我,我怕痒……”
“四姐……你真的,回来了。”赵含玉噙着泪水,笑靥如花。
门外,狄烈、叶蝶儿、杨调儿、景樱桃,静静伫立,欣然而笑。
桃花灼灼,杏花夭夭,荷风送爽,今夕何夕?
在赵玉嫱苏醒两个时辰后,辛玉奴与其余几个重伤女兵也先后转危为安,并在精心看护下,日渐康复。
奇迹的确发生了,但创造这个奇迹的,却并不是老天,也不是天枢城那一个个国手御医,而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他们的城主:狄烈。
事实上,在赵玉嫱等女兵被抢救回来后,基本上都只剩一口气,每个人伤势之重,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是必死的结局。所有军医会诊之后,都只能遗憾摇头,给出的答复惊人地一致“尽人事,听天命。”
天枢城军医,全是昔日北宋宫廷一流御医,每一个人都当得起国手的称誉。这些人都摊手,诸女的命运,似乎也就注定了。
数日之后,狄烈安排完第一、二整编师在河北的驻防事宜,火速赶回天枢城。一进入天枢总医院,就将一个军用急救包拍在众军医案前:“用这个,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们!”
狄烈的军用急救包,与所有天诛军将士的都不同——它来自未来。
里面不光有真空包装的无菌纱布、药绵、针管、输液管、止血剂等急救物品,更有来自后世的抗炎药、急救药等药品。在以青霉素为代表的抗炎药品问世以前,战场伤亡绝对是个惊人的数字。青霉素问世之后,不知挽救了多少必死的生命。
赵玉嫱、辛玉奴等女兵,原本也是被宣布为必死无疑。但是,狄烈那一个来自后世的军用急救包,硬生生将诸女从死神的怀抱里生拉硬拽回来。
天枢城的军医们,首次目睹了什么叫“药到病除”、“起死回生”。这些昔日顶级御医,看向城主的眼光,除了拜伏,再无其余。
狄烈,似乎永远不缺奇迹。
……
“我的天骄营怎样了?”转危为安后的赵玉嫱,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很不好。”狄烈没有隐瞒的意思,“天骄营,恐怕从此要从战斗序列中撤消。”
“为何?难道……难道女兵们,都殉难了?”赵玉嫱脸色一阵阵发白,紧紧抓住狄烈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狄烈面不改色,恍若不觉,平静道:“出击前,女兵共有四百人,战后统计,生还者,共二百二十八人,大部分女兵还存活。”
“那不是还有半个营!再加上青莲带到长安的那半个都,天骄女兵营还在!为何要撤消?”赵玉嫱几乎是喊出声来。
陪伴在一旁的叶蝶儿与杨调儿,掩面而泣。
“女兵们……再不能上战场了……”赵含玉含泪说出了最终答案。
两天两夜的阻击战。超负荷的战斗,以及最后的血战,已经极大地损害了女兵们的身体。这种损害,不仅仅体现在外部受伤上,更有对身体器官机能摧残——毒烟熏蒸、火花刺眼、从口鼻到心肺,全方位遭受严重摧残。
幸存的二百多名女兵中,重伤致残,不下数十人。有的失明、有的毁容、有的手足俱废、有的瘫痪难起——其中就包括辛玉奴;其余落下喘咳、手足无力、视物不清……等等后遗症的,占一半以上。
如果重新体检的话,估计符合入伍条件的女兵。连一个队都凑不满……
天骄女兵与天使营、天簌营的女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不可再生性,无法大量招兵补充,几乎是死一个少一个。
天骄女战兵,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注定只能短暂存在。要像后世那样形成女兵机制。一代代延续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骄女兵营,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她们绽放着璀璨夺目的光彩。如昙花,似流星,在闪亮着最耀眼的一道流彩之后,以华丽之姿,谢幕。
……
西山英烈峰,女兵陵园,所有战亡女兵的遗骸,全部葬归此处。按狄烈的要求,此处开辟为纪念堂,供奉女兵的灵牌。而浮山旅的烈士,则葬于女兵陵园左近。他们生随女兵战斗,死亦可伴护女兵。
五月二十七,烈日炎炎的夏日,西山松柏青翠,凉风送爽。
在赵玉嫱强烈要求下,狄烈同意她乘坐软兜,上英烈峰参观新近落成的女兵纪念堂。
狄烈、赵玉嫱、叶蝶儿、杨调儿、赵含玉,两名抬滑竿士兵,还有嬛嬛帝姬——她是代表朱皇后,回来慰问探望女兵的。
魂兮归来堂,在女兵陵园的正前方,占地约三亩,中间一个栽着松柏的院落,环绕着三间大堂,内里格局与摆设,很象是后世的纪念堂。
大门两侧,有两块石制联词,上书两句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是狄烈的题词,他没有什么诗才,只有借用后世太祖的名句,用在此处,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正堂是供奉着女兵的灵牌祭堂,左配室是陈列馆,收集了许多女兵的遗物、兵器;右配室是事迹馆,挂了不少女兵的画像,并配有女儿岭阻击战的详细解说词,以及女兵们英勇战斗事迹。
狄烈、赵玉嫱一行,先到正堂上香祭拜,然后转到左边陈列馆。看着那犹带血腥味的残缺长匕、没有爆炸的霹雳弹、炸膛的火枪,赵玉嫱与叶蝶儿这两位亲历者,不禁又想起那血火交织的两天两夜,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而女兵们的诸多遗物:银钿、镯子、带血的残破军服,尤其是那面寒梅旗,更令二女睹物思人,泣不成声。
事迹馆里,挂了约三十余幅女兵画像。这些画像都是事后画师根据女兵们的记忆描述补画的,除了朱婉婷、曹妙婉这样的高级指挥员,也有普通女兵,而且随着时间推移,画像也将会越来越多。天枢城最不缺画师,谁让徽宗的翰林院里,供养了一大批这样的人才呢。接收了北宋皇朝大量遗产的天枢城,找几个一流画师,实在再简单不过。
狄烈沉声对诸女道:“我准备在真定城外的那座女儿岭上,建一座衣冠冢,同样立一纪念堂,布置若此,再将易安居士那首诗篆刻于碑上。可任天下人公开祭拜战亡的女兵与浮山旅将士。”
馆外突传来一女声:“玉奴代诸位牺牲的姐妹,谢过军主。”
狄烈与诸女目光投注,正见辛玉奴坐着轮椅,一脸安详地出现在馆门前,在她身后推轮椅的,却是一名男子。
郭大石。
赵玉嫱、叶蝶儿、辛玉奴,杨调儿,四女八双手,又一次紧紧握在一起,只少了一双手——曹妙婉。
“我们还在,天骄营就在,即使不能再上战场,也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荣誉营!”
这是女兵们心中永远的不落的天骄营。
郭大石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军主,属下要成亲了。”
狄烈一怔,随即笑道:“好啊!直接向你所在旅部请假就好。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战斗要打,你可以请个长假。哦,新妇是哪家小娘子啊?”
郭大石目光一垂,温柔地落在辛玉奴身上。这位虽然坐着轮椅,却依然难掩丽色的巾帼,略显苍白的脸色飞起两抹红晕。
狄烈与诸女恍然大悟,无不为二人感到高兴,纷纷祝贺。
嬛嬛有些担心道:“可是玉奴行止不便……”
郭大石语气坚定道:“今后,俺就是玉奴小娘子的腿脚,她想到哪里,俺就推着她去哪里。若是似这般高山,俺就背着……”
这时诸人才注意到,郭大石背上还掮着一具简单却牢固的背兜……
郭大石以一个小人物的执着,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其余天骄营幸存的女兵们,安知在未来的岁月里,不会找到属于她们的幸福?
女兵如花,她们永远不会死,只会慢慢凋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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