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勤礼闻声望去,一下子瞧清楚了来者是谁,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住的暗谢老天保佑。
突然纵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颜勤礼的世交好友,官拜禁军中郎将的常何。
此时,正在交手的可达志也已经认出了他,连忙跟乌坦招呼了一声,二人纷纷收住拳脚,向后退身,拉开了与赵亮的距离。
常何奔马到了近前,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堂堂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敢当街行凶,没王法了吗?”
可达志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拱手行礼:“卑职长林军都尉可达志,参见常将军。”
他这么一说,常何也认了出来,知道对方是太子李建成颇为倚重的突厥猛将,于是语气也瞬间缓和了不少:“哦,原来是可达将军,失敬失敬。你们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出手打斗啊?”
乌坦性格粗直,正要开口,可达志抢在他前面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误会,可达将军说的好轻巧!”一旁的颜勤礼不干了,愤愤难平道:“你们先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接着又公然抗法,意图行凶,怎么有脸面说的那么轻松。”言罢,便对常何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个分明。
常何听完之后,心中顿时不禁勃然大怒。可是他一直在表面上居于中立的位置,对太子和秦王两不相帮,只在暗中默默支持李世民,所以一旦遇上涉及长林军为非作歹的问题,常何往往都尽量不轻易暴露底细。
今天胡商巷的情况也是一样,他沉默了半晌,压着胸中的怒气,语气平和的对可达志等人问道:“方才颜大人说的都是实情吗?”
常何身为大唐禁军的将领,那可是直接受皇帝李渊指挥的亲信宠臣,就连李建成和李元吉见到了,也都不免要屈尊降贵的结交讨好,可达志自然掂得清对方的分量,眼见常何话里颇有些质问的意思,不得不认真对待,答道:“常将军,这实在怪不得班博尔老板。吐谷浑特使迪骞王子,乃是陛下的贵客,此来长安,又关乎大唐与吐谷浑两国未来的和平,因此太子殿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怠慢了他。迪骞王子看中了这个名叫丹娘的女子,朝思暮想,只希望能一亲芳泽,咱们若是因为这个寻常女人拂了他的意,到最后耽误了陛下和太子的大事,恐怕……”
他没有继续讲下去,但其中威胁的意味却不言自明:你常将军若是想插手,之后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常何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既然事涉外交,常某就不便多言了。不过……”
他瞥了颜勤礼一眼,接着道:“颜大人说的也没错。如果只是为了让吐谷浑特使高兴,便不把大唐律法放在眼里,不把百姓死活放在眼里,传到外族的耳中,怕是也会伤了陛下和太子的颜面吧。”
可达志和乌坦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常何词锋如此犀利,而且他讲这话,也绝对是够资格,身为禁军将领,当然要时时刻刻考虑到皇家尊严。
迪骞王子毕竟只是一个外使,他想睡姑娘,太子的人便逼着良家少女委身伺候,这传出去真的是好说不好听,到时候说不准会让李建成在李渊面前丢了大脸。
想到这里,可达志不由得有些犹豫,无奈的看了看身旁的乌坦,乌坦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又为难的瞅了瞅班博尔。
沙海长歌楼的大老板,毕竟是跑惯江湖的人,之前他欺负颜勤礼官职卑微,又是李世民的手下,自然有意怂恿可达志他们帮忙出头。可现在李渊跟前的亲信大将来到此处,又撂下刚才那番软中带硬的话,之后到底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班博尔眼珠滴溜乱转几下,旋即在肉脸上堆出笑容,客客气气道:“要不怎么说,还是常将军英明呢。方才我等光顾着纠结究竟国事从权,还是依法而行了,包括颜学士在内,谁都没想到陛下和太子颜面这一层。经常将军这么一指点,此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诸位,我肯不如这样吧,吐谷浑特使那边,就由我班博尔前去设法摆平,至于这位丹娘小姐,她既然不愿意,那便就此作罢啦。”
赵亮听对方如此讲,终于放下心来,暗暗的抹把冷汗,接着笑道:“早知道这样,刚才也就不必大动干戈了。你们乖乖放人,该还的钱,我们一分不会少你的。”
乌坦狠狠的瞪了赵亮一眼,怒道:“你少得意!我们这是给常何将军面子,跟你的账还没算完呢!”
没想到,刚才说话还挺和气的常何,此时忽然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放肆!这位赵先生是陛下请去给张娘娘看病的神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猖狂?!你想怎么跟赵先生算账啊?说出来给常某听听!”
乌坦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愣怔了好半天都没言语,而可达志也从来没见过常何如此暴怒,不由得暗暗吃惊,连忙在旁边打圆场:“常将军请息怒。我等不知道这位先生居然是给张婕妤治病的郎中,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赎罪。乌坦只是一时气话,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常何冷哼一声,并没有搭理对方,而是转向赵亮道:“奉陛下敕令,召神医赵亮即刻入宫,为婕妤娘娘诊病。”
赵亮闻言赶忙拱手施礼:“遵旨——”
颜勤礼没想到常何事情如此迅速,更没料到李渊对张婕妤这么在意,才听说有神医的事儿,便急吼吼的命常何跑来找赵亮进宫问诊。这样一来,秦王的谋划更进一步,心里也自然感到高兴。不过,他还挂念着丹娘的安危,忍不住开刀问常何道:“将军,这位姑娘该怎么办?”
常何不假思索的答道:“还能怎么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欠债两清了,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堂堂长安,谁还能拦着不成?”
颜勤礼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已经苏醒过来的丹娘,问道:“姑娘,你爹究竟欠了他们多少钱?”
“连本带利,黄金十五两。”丹娘怯生生的答道。
说实话,十五两黄金,别说是普通百姓、寻常人家,就算对一般的官宦商贾而言,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好在颜勤礼他们家乃是世代望族,书法诗画方面又能人辈出,仅仅是平常卖个字画,就有不菲的收入。所以,这十五两黄金虽然肉疼,他颜大才子咬咬牙还是出得起的。
颜勤礼微微一笑,拍了拍胸脯道:“这笔钱,颜某愿意替姑娘出了,不用附带任何条件,不知你乐意否?”
有这种跳出火坑的好事,谁还能不乐意?丹娘闻言连忙跪倒在地:“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愿当牛做马,一直伺候您!”
颜勤礼赶紧扶起丹娘,然后对一脸尴尬的班博尔道:“我现在身上没带着那么多钱,能不能派个人跟我回府,立马还清丹娘他爹欠你的债。”
班博尔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可达志和乌坦,又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常何,无奈的暗叹一下,皮笑肉不笑的答道:“颜大人说笑了,哪有这么跟着您上门讨债的道理。您老一句话,自然信誉卓著,回头有空打发个下人送来便是了。您说呢,常将军?”
常何淡淡说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关心,只等着赵先生跟我一起入宫呢。”
赵亮见丹娘的事情终于处理妥当,笑道:“那好说。在下还想拜托常将军一件事。”
“哦?先生有何事,但讲无妨。”
“我想请您安排两个手下出来,帮着颜大人把丹娘送回府中休养,”赵亮道:“这姑娘之前吃了不少苦,身子虚弱,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常何笑了笑:“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关心病弱之人。先生的这番善意,常某岂能拒绝?来人!”
一名禁军骑兵闻言大声应和:“卑职在!请将军吩咐。”
“你们几个去附近找一辆轻便马车,护送颜学士和这个姑娘回府,”常何命令道:“另外让出一匹马来,我自己跟赵先生同行便好。”
手下答应一声,连忙翻身下马,把缰绳双手递给赵亮后,转身奔向旁边的商号,去租用车辆。
常何待赵亮跃上马背,既没理会可达志,也没跟颜勤礼打招呼,径直扬鞭催骑,当先领路往皇宫方向而去。
等到四周无人之时,常何才略微放慢了速度,跟赵亮并驾齐驱,低声说道:“先生,您有把握吗?”
赵亮知道他是问治疗张婕妤的事,无可奈何道:“额,这玩意儿现在不太好说,总得先瞅瞅情况才行。”
常何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才自言自语道:“为了秦王殿下,这点风险其实也不算啥。”
忽然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分明就是不相信赵亮的医术,颇有冒犯之嫌,于是赶紧解释道:“哦,先生莫怪,常某并非是在说您……”
赵亮笑着拦住他的话头:“哎呀,你不用跟我如此见外。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我这个半吊子更不敢轻言成功。咱们都是为秦王效命,但求尽人事听天命吧。”
常何听得连连点头,突然又在心中想起了一事,郑重的嘱咐道:“先生,等会儿进了宫,您可得千万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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