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最烦的问题就是今天吃什么。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顶多会因为众口难调、煮多煮少而产生出一点点困扰。
可是,当一百个人吃饭、一千个人吃饭,甚至一万个人吃饭的时候,那其中的复杂程度,可就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想象的了。
而现在,赵亮同学要面对的,是四十五万人吃饭的问题。
大粮山辎重营的占地规模,虽然比滏口陉要塞那里的粮食基地小了很多,但是其千头万绪的纷繁境况,却远胜后者。
滏口陉不过是一个囤积粮草的中转站而已,它的作用和运转方式,类似于现代世界的物流中心。所以,只要把进出往来的各支运粮队伍调度分明,再将出入要塞的各类辎重物品归置清楚,那便算是万事大吉了。
而大粮山这边,则是需要把粮食送进将士们嘴里的。
哪批军粮先进来,哪批军粮先出去,哪个营调拨黍子,哪个营领用麦粉,新到的杂豆分给谁,分多少,近一点的部队啥时候送,远一点的部队派几辆车,前一天剩余的粮食该转去何处,后一天不够的分量又从何处补。
这些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牵连着成千上万人的肚子,耽误一顿都有可能吵翻了天。
除此之外,辎重营地还有很多辅助工作要重视。比如,怎么防范火灾隐患,怎么规划运输路线,怎么分布屯放场地,怎么安排民夫车辆,怎么设置警戒哨位,等等等等。
但凡有一项出现疏忽,同样会直接影响到前线战士们吃饭的大问题。
尽管赵亮不是典府派驻在此的最高长官,身上的担子远没有胡义众,可他仍旧被那些繁忙复杂的军需保障,搞了个头昏脑涨。
一整天下来,赵亮就感觉自己的两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腰酸背痛、喉咙发干,只想着等今天最后一批粮草送去丹水防线的兵营,就赶紧躲回帐篷里,好好的睡一觉。
可是谁料到,他才刚刚打起这个念头,新的一批军粮又从太行山中运抵了这里。身为典府上士,职责所在,赵亮也唯有无可奈何的咬紧牙关,一边暗叹自己倒了血霉,被那晋阳公主坑死,一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前去点验收货、签押入库。
又忙乎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清点完这批新到的军粮,再将其分门别类的调拨进仓,远处便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
听那动静,应该是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朝这里行进。此时,胡义也从另一边的粮库区跑了过来,对赵亮道:“应该是赵括的那三万运粮兵来了。”
赵亮吃了一惊,道:“不会吧?太阳都已经落山了,黑灯瞎火的来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调配呢?”
胡义大大咧咧的说道:“放心,不可能一下子全到位的。赵括传下命令,部队调动准备,再整装出发,且要花费一番功夫呢。你先去安排一下,让他们等会儿就跟着刚到这里的那批运粮民夫,一起返回太行山里,同样分段部署。”
他瞅了瞅远处那大片晃动的火把,又摇头叹道:“估计三万人马会分批陆续抵达,看来今晚没得睡啦。”
事情果然如胡义判断的那样,眼下奉命赶到大粮山的,只是一支规模在五千人上下的先头部队。赵亮与带队的都尉做了简单的交接,然后便让他们跟在运粮民夫的后面,连夜进入太行山脉,开始分段转运粮草。
随后没过多久,另外三支部队也先后来到了辎重营地,总计有两万余人。赵亮如法炮制,指示他们不必在此停留,径直前往太行山的粮道,提供运力支援。
等到天色有些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批四千多赵军终于前来复命。胡义跟赵亮商议,干脆不用他们进太行了,就待在大粮山这里,负责看守营地,同时还能帮忙搬搬粮草、抬抬辎重,干些力气活什么的。
赵亮心里暗自盘算,一方面要防着赵晶下黑手,另一方面要防着白起下黑手,两边都不是什么好路数,身旁还真得有支部队才踏实。于是,他欣然同意了胡义的想法,让新来的这票人马就在此处找块空地,暂时安营扎寨,听从他进一步的指令。
说实话,由于典府衙门暗中得到了晋阳公主的指示,在滏口陉要塞那边大作手脚,所以即便赵括痛下狠心,一下子调拨了三万精兵来支援运粮人手,可粮草的输送量,仍旧被人为控制着,牢牢的维持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水平线上,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不过,饶是胡义等人想方设法的跟赵括玩花招儿,大粮山的军粮也还是从三天的储备量,逐渐增至了五天的储备量。当然,按照赵括的算法,如果再挤一挤、省一省的话,恐怕还不止五天。
随着军需问题得以缓解,整个赵军开始了全面备战的动作。相比赵亮刚来那会儿的平静沉闷,这两天的丹水防线,俨然换了一副光景。
数十万大军仿佛一夜之间从熟睡中苏醒过来,长达十几里的防线大营,到处都有列队操练的步兵方阵,满眼尽是往来驰骋的骑兵军团。成捆成捆崭新的箭矢,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堆满一辆又一辆的大车,源源不断运进兵营。而震天的喊杀声,在激昂战鼓的伴奏下,竟然能够传出数里之远,气势惊人。
赵亮知道,赵括这是在做总攻前的最后准备了。赵军将士被他们年轻的主将彻底激发起了冲天斗志,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准备随时给对面的秦军一记迎头痛击。
历史本该如此吧。赵亮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同时也为这些渴望着胜利的战士们感到惋惜。
他们还都那么年轻,生命中充满了阳光和希望,他们几乎都坚定的认为,未来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无比辉煌的伟大战役,而保家卫国、杀敌立功,也将会是他们余生中倍感荣耀的难忘经历。
然而,残酷的事实,终将击碎这些热血男儿的幻梦,修罗地狱般的疯狂杀戮,注定要把他们推进那无尽的深渊。
历史,本该如此吧。
赵亮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他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他头一次为自己能预见未来而感到难过。
此时此地,能够预见未来,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那四十五万条鲜活的生命走向死亡,而他不仅不可以阻止这幕惨剧的发生,相反还要设法去维护、甚至尽力去推动整个进程的发展。
这样做,和亲手杀死那些战士,又有什么区别呢?
武安君白起要杀死他们,还有一个敌我立场的缘由可说,而他与这些赵军将士却绝非不共戴天的死敌,更没有非要置他们于死地的道理。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赵亮的肩头,胡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呢?难不成是被大军的气势吓到了吗?”
赵亮回过头来,尴尬的笑笑:“不是,我刚才……刚才突然感觉有点耳鸣目眩,所以失态了。”
胡义表示理解的微微一笑,说道:“这两天把你累坏了,故而才会不舒服吧。你们这些读书的士子,骨头娇弱,在军营里打熬久了,的确吃不消的。”
赵亮好奇问道:“怎么?长史大人莫非是行伍出身?”
胡义点点头:“是啊,我以前一直在军中效力,曾追随过廉老将军,后来因为粗通文墨,便被典府征调,改为负责军需辎重之事了。”
他伸手一直远处的丹水防线:“我们家中兄弟四人,我排行第二。算上我,四兄弟里有三个都参军了,眼下大哥和四弟就在那边。老三嘛,自幼身体不好,没法上阵,因此只能留在家中照顾母亲。”
赵亮听得心中一沉,险些当场就要提醒胡义,让他赶紧通知哥哥弟弟逃命。不过,理智尚存的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岔开话题道:“大人,我看他们的架势,多半真的是要找秦军开战啦,这该如何是好呢?”
胡义皱了皱眉,兀自宽慰道:“唉,那也未必。打仗嘛,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气势,哪怕是死守阵地,也得时不常的操练整训一番,以便激发斗志、震慑敌军。赵括这小子年轻气盛,做事难免夸张,我觉得他这就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你别忘了,现在的粮草勉强只够全军吃四五天的,他们要是远离丹水防线,一旦补给线跟不上去,随时都会出现断粮的风险啊。赵括再怎么稚嫩,也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
赵亮听得不禁暗暗摇头,但自己也不好跟胡义多说什么,只得闭上嘴巴,算是默认了他这个判断。
过了片刻,只听胡义又说道:“其实,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便大军突然渡河,向秦国人发动进攻,也没有太大关系。”
“哦?那是为什么?”赵亮大感好奇:“难道不用担心粮草不济的问题吗?”
胡义耐心解释道:“廉颇老将军之前反对的,是我们轻易与秦军进行全面决战,但适度的反攻却并不禁止。赵括如果能瞅准机会,向秦国人发动突然进攻,趁势打掉他几处营寨,或是夺回一两个要塞,只要不远离丹水,奋力追击敌人,粮草补给短时间内都是可以承受的。”
听他这么说,赵亮猛然一惊,立刻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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