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时,陆薇薇便再没往谢令昭教室去找他了。
而是一直等到李昌和李澈来找她,才与两人一道出了县学,一路往家走。
李昌不免奇怪,“表弟,你早上不是特意跟我爹说,晚间让他早些回家,有朋友要去家里吃饭,好见过我爹吗?你怎么不等谢令昭,直接就走了,还是他待会儿自己去咱们家?”
陆薇薇避重就轻道:“他今儿有事,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下次再让他见过舅舅吧。澈表哥,根三舅舅好些了吗?早上我和表哥先走了,也没机会问你。”
总得给谢令昭时间仔细想一想,仔细消化一下她的话才成,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
反正谢令昭多的时间都已经蹉跎过了,也不差如今这三五七天的;他年纪也还不大,只要能顿悟,然后一心向学,纵明年县试还不够水平菜场,三年后总够了吧?
李澈已道:“其他倒还罢了,就是咳起来便轻易止不住,大夫说是伤了肺,只能慢慢的养。还说亏得如今是夏天,要是秋冬,只有更难熬的。多谢巍表弟关心。”
陆薇薇皱眉,伤了肺,不会是肺炎,甚至肺结核之类的病吧?
她想了想,才道:“澈表哥,那你记得提醒根三舅母多开了门窗通气才是。还有根三舅舅的衣裳被褥碗筷什么的,最好也与你们的区分一下,拿热水洗勤些,洗了就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时间长了,肯定比不这样做的强。”
所谓“久病成良医”,李澈爹一瘫就是这么多年,李澈基本的医学常识自是有的。
闻言点头道:“我也差不多这样与我娘说的,就怕我爹是……,难为巍表弟想着。”
‘就怕我爹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已足够陆薇薇和李昌明白他想说的是‘肺痨’两个字了,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片刻,李昌才笑道:“根三叔这些年让根三婶照顾得那么好,又有澈哥和秀妹妹这么好的一双儿女,大福气且在后头,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的。”
李澈强笑了笑,“那就承昌弟吉言了。我这些日子肯定时间不够用,指不定就要晚去早回,昌弟和巍表弟就别等我了,过些日子我爹大好了,我们再好好说话儿啊。”
李昌与陆薇薇自是都应了,“澈哥只管忙你的。”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澈表哥只管开口。”
三人说着话儿,很快到了家。
李成栋早已回来了,还特地换了一身见客衣裳,却见只有陆薇薇和李昌回来,纳罕道:“小巍,不是说你和阿昌有同窗要来吃饭吗,怎么不见人?”
李昌先就道:“说是临时有事,切,谁不知道他谢令昭一天到晚从不干正事儿的,能有什么事儿……”
话没说完,见陆薇薇瞪过来,讪讪一笑,没有再说。
陆薇薇这才道:“舅舅,那个同窗临时有事,等过几日他得闲您也得闲了,再让他拜见您吧,累您放下铺子上的正事,这么早就回来,就罚我回头帮您盘账吧。”
李成栋呵呵笑道:“小巍你肯帮我盘账,当然最好了。不过也没耽误我什么事儿,在外辛苦这么久,好容易回家了,还不许我松散松散呢?正好今儿库都入完了,我本来也打算早些回来的。”
正说着,李氏过来了,听得谢令昭今儿不来,遗憾道:“阿昭昨儿说这阵子的青蟹好吃,我还特地买了几斤,打算今晚吃呢,现在不用吃了,留着明儿他来了再吃吧。”
李成栋忙道:“妹妹留什么留,就今儿吃,客人不来,咱们自家人就不能吃好的了?”
陆薇薇也笑道:“是啊娘,就今儿吃吧,回头谢令昭定了要来,又再现买便是。正好舅舅带了那么多好酒回来,待会儿我和表哥都陪舅舅好生喝两杯。”
换来李氏一瞪,喝什么喝,一个女孩子,隔三岔五就喝酒,算怎么一回事?
陆薇薇只是笑,如今的酒大半度数都低得很,偶尔小酌怡情怎么了,待会儿索性全家人都喝两杯,娘总不会只盯着她一个人了吧?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因都喝了点儿小酒,等回房时,陆薇薇两颊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看得李氏又是好气又忍不住怜爱,忙打了热水来,让陆薇薇好生洗漱了一回,她自己随即也洗了一回,娘儿俩才都清醒多了。
李氏便问起谢令昭今儿临时遇上了什么事来,“他昨晚还跟我说今儿必来的,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小巍你若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他肯定记你的情。”
陆薇薇道:“我能搭手的肯定要搭手,不过真没出什么事儿,娘别担心。是我今儿劝了他一通,让他专心念书,别辜负这么好的条件,澈表哥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条件,睡着都要笑醒了,不定怎生努力;我和表哥也是一样,要有他那条件,肯定拼了命也要念出个名堂来。结果他一点不知珍惜,就是不肯念书,说自己念不念都没区别,气得我后边儿话说得就不那么中听了。”
“啊?”
李氏忙道,“那你说什么了,你就算要劝阿昭,你也缓着点儿来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爱面子的,没见平日里我们跟你和你表哥说话儿时,都多有注意呢?”
陆薇薇道:“娘放心,我那都是忠言,虽然逆耳,但我的心绝对是好的,谢令昭也肯定明白,不然放学后我不去找他,他也肯定会去找我,之所以不来找我,不正是说明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只还需要时间来思考消化而已。您且等着吧,要不了几日,他肯定会再来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谢令昭真打算至此不与她往来了。
那她也没办法,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摁头,至此也只能再不与谢令昭往来,大家又回复到以往的状态,那她正好省事更省心了呢!
李氏还在絮叨着,“你就算是忠言,你也缓着点儿来,阿昭跟你们表兄弟几个不一样,你们是除了念书,没有更好的路了,尤其阿澈,一家子可都指着他。阿昭却不是,他家里长辈就算再不待见他,也总少不了他那一份儿,他也这辈子都吃穿不愁,当然跟你们想法不一样。就跟咱们觉得是山珍海味,求也求不来,他日日都能吃得上,只会觉得稀松平常是一样的道理……”
陆薇薇想了想,还是没把谢令昭家的事告诉她娘。
一来就算是她亲娘,这种事也总得先征得谢令昭的同意,她才好说;二来她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儿,李氏听了怕是立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今晚也肯定睡不好。
不过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还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却被所谓的长辈一个大人那样欺凌虐待,弄得如今都还怕老鼠……
念头闪过,陆薇薇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那样一个家,谢令昭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大不了,这辈子不做他们家的儿子,不做他们家的人了便是,——希望他别让她失望吧!
接下来几日,谢令昭都没再来找过陆薇薇。
不但他没来找陆薇薇,陆薇薇偶尔借着找李澈的名义,去他们班上,他也会立时避出去;在路上远远碰见了,他也会立时避开。
弄得陆薇薇心里是越来越没底。
难道,她真看错了谢令昭,宁愿不再与她和她娘往来,宁愿当一辈子的烂泥,也不愿念书?
话说回来,念书的确是一件长年累月枯燥无味的苦事,便是她,若非为了改变命运,难道就真的爱念四书五经做八股文不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好像是不该逼谢令昭逼得这么紧?
这日午饭后,陆薇薇见没同窗来问自己问题,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听旁边同窗小声道:“陆巍,外面有人找你……”
陆薇薇循声一看,教室外站的人不是谢令昭,又是哪个?
忙谢了那同窗,“多谢啊。”
起身迎了出去:“谢令昭,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要绕着我走,不打算要我这个朋友了。”
谢令昭让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片刻才小声道:“我长这么大,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何况你都是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要是真错过了你这个朋友,我以后肯定要后悔的……咳,陆巍,我想好了,我以后好生念书便是。只是我底子差,怕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把书念好,一开始,得靠你多指点我了,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笨,嫌我烦……”
陆薇薇早已满脸都是笑,等他说完,立时笑道:“这才真是谁提出的问题,便由谁来解决呢,我劝你念书的,往后就得我指点你了。行吧,只要你有这个心,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今晚回去后我先给你出套题,摸一下你的底,看你真实水平到底如何,回头才好制定相应的学习计划,让你事半功倍,怎么样?”
谢令昭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好,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就是。”
既已下定了决心,当然只能拼命的去做了,谁让他终究不舍得失去陆巍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不舍得失去陆伯母这么好的长辈,也实在压不下心里的怨恨与不甘呢?
他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回京去,一定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和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让他们身败名裂,人人唾弃!
陆薇薇已又笑道:“那你今晚要去我们家吃饭吗?我娘念叨你几次了,每次都怪我不该对你把话说太重。那日你说了要去,结果没去,她做的香辣青蟹也美味极了,你今儿若是要去,我们都可以跟着你沾光了……放心,没把你家里的事告诉我娘,就算是我亲娘,没你允许之前,我也不会说的。”
谢令昭苦笑了一下,“没事儿,陆伯母不是外人,在我心里就跟至亲的长辈一样,你可以告诉她。”
陆薇薇“嗯”一声,“回头我娘再说时,淡淡告诉她一些吧,省得她担心。那我下午散了学,去你们教室叫你啊。”
谢令昭应了,却没有就走,心里明明还有很多话要与陆薇薇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也曾委屈过,陆巍为什么就非要逼他念书,为什么非要管着他,大家一起说笑玩乐不好吗?他从来没被人管过,真的受不了那份约束。
可心底分明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能有人肯管自己,愿意管自己,也是一种幸福……
谢令昭又深深看了陆薇薇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陆薇薇便也立时折回教室,思索起要怎么给谢令昭出题来,至于周围同窗们的异样眼光,她都当没看见、没感觉到,等过些日子谢令昭有明显的进步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拿老眼光看他了。
下午一放学,陆薇薇便去了谢令昭教室找他,等再叫上李昌,三人便一道出了县学大门。
因今儿李澈又告假提前回家了,他爹的病情总不见好,他这几日都是上学都是迟到早走,人也熬瘦了一圈儿。
没了人与陆薇薇讨论问题,毕竟李昌虽比谢令昭强得多,差李澈却远了,一些问题陆薇薇实在跟他讨论不着。
便只说些闲话,“表哥,你消息灵通,知道下次学农活动的时间定了没?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再不定下,难不成打算三伏天的让我们顶着大日头劳作去呢?”
李昌道:“我也纳闷儿,说了今年要三次的,怎么上次完了就没下文儿了,难不成,后两次已经取消了?那可就太好了,我上次都累够呛,何况表弟你,关键不但累,还有人要使坏,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想打人呢!”
一边说,一边还拿眼斜晲谢令昭,指桑骂槐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谢令昭只能干笑,“这不是、这不是当初脑子让门给压了吗?陆巍,你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肯定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彻底原谅我了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那么可笑了。”
陆薇薇正要说话,李昌已冷笑起来,“我表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那谁才是?这里就我们仨,我表弟不是,你总不可能骂你自己,虽然你的确该骂,那肯定就是骂我了?谢令昭,我们早就该打一架的,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打了呗?你放心,我看在我表弟份儿上,一定会手下留情,不打你脸的!”
谢令昭也早受够李昌时不时的挑衅和阴阳怪气了,闻言立时道:“行,打就打,不过你放心,我也会看在陆巍的面子上,不会打你脸,不会让你败得太难看的。”
说着,两人都已摩拳擦掌起来。
看得陆薇薇是一阵心累,这两货真不觉得自己幼稚吗?
反正家也不远了,她索性扔下一句:“你们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打,别影响了旁人,打完了也快点儿回家,省得耽误开饭。”
直接走人了。
总归谢令昭肯定不敢真把李昌打坏了,李昌虽嘴上不饶人,实则关键时刻也是有分寸的,二人断不至真打得头破血流,那她管他们呢!
陆薇薇先回了家,李氏正与李舅母在阶檐上一边扇扇子,一边说话儿,“……根三嫂也真是命苦,好容易两个孩子都大了,阿澈也眼看要有大出息了,结果根三哥又病成这样儿,老天爷也真是不开眼。”
“听说每日的医药费花得流水价一样,哪是根三嫂他们那样的人家承担得起的?说句不好听的,根三哥还不如……”
陆薇薇忙道:“娘、舅母,根三舅舅病得这么重吗,是听澈表哥说根三舅舅总不见好,没想到竟严重到这个地步。”
李氏见她热得脸红红的,把扇子递给她,一面道:“我和你舅母才去他们家回来,你根三舅母和阿秀眼睛都肿得核桃一样,你根三舅舅倒是说,不许家里再为他花钱了,可你根三舅母和阿澈都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救他……哎,真是可怜见的!”
李舅母也叹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生不起病,何况根三嫂家呢?听说阿澈他大伯三叔也不管,连借银子都不肯,我说要借银子给他们,阿澈又说暂时还不需要,需要时肯定会开口的。这么好个孩子,可千万别耽搁了才是!”
陆薇薇听得心里满不是滋味儿,片刻才道:“晚饭后我去澈表哥家瞧瞧吧。”
李氏“嗯”了一声,“去看看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对了,你表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陆薇薇道:“一起回来了的,还有谢令昭一起。不过两人说是要切磋一下拳脚,我让他们找僻静的地方切磋去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氏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劝着他们一点儿,还找僻静的地方来,这要是打坏了谁,可如何是好?”
倒是李舅母笑道:“妹妹别急,男孩儿不都这样,聚在一起不是你打我一下,就是我挠你一把,阿昌是个皮实的,谢少爷瞧着也不弱,肯定打不坏的,你就由得他们去吧。指不定,他们越打反倒越好呢,我记得小时候我几个哥哥……”
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打住了,道:“既来了客人,我去让朱嫂子多做两个菜啊,可惜今儿没买青蟹,只能下次再做给谢少爷吃了。”
李氏忙顺着她的话道:“我跟大嫂一起去,小巍,你自己凉快一会儿,不然就上楼与你表姐说会儿话吧,她这两日身上不方便。”
陆薇薇笑着应了“好”,待姑嫂两个去了灶房,却没上楼找李月去,而是回了自己屋里,时间紧任务重,她得尽快把谢令昭的摸底试卷出好才是。
不多一会儿,果然谢令昭与李昌跟李成栋前后脚到了家。
谢令昭和李昌还勾肩搭背的,明显一副“越打越亲热”的哥俩儿好的架势,还约了下次休沐时,李昌要去谢令昭家学骑马,“马车我倒是赶过,却还没骑过马,总算如今有机会骑了。”
“我家里好几匹马呢,你到时候随便挑,看中那匹你就骑哪匹……”
陆薇薇呵呵。
还真让舅母说中了,明明之前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膈应,却还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二人打过一架后,竟然真的好了,至少初步建立起友谊来,——好吧,男孩子之间的友谊她还真是理解不了,他们高兴就好!
亦连给李成栋介绍谢令昭的差事,也让李昌主动接过了,“爹,这是我和表弟的同窗,跟澈哥一个班的,叫谢令昭,是京城来的大少爷。之前说实话真挺讨厌的,不过现在我觉得人还不错,尤其架打得好,我简直不是对手,以后您要是需要打手,不用愁了,保管这位一个顶俩。”
说得李成栋和大家伙儿都忍不住笑,“有你这样说话儿的?谢少爷,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棒槌,历来没心没肺惯了的。既是他们的同窗,以后常来家里玩儿啊。”
之后一直到吃完饭,家里的气氛都十分的好。
谢令昭的心情不用说更是加倍的好,这种家常的温馨,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还是那句话,真是太可惜了,陆巍怎么就没个亲姐姐亲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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