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非是具体山名,而是代指大辽四时捺钵制度中的“秋捺钵”所在,多选庆州诸山中的一座,没有特别的名称便难以被人锁定,除了一部分牧民和皇帝的宫帐军外,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便是到了弥留之际,耶律宗真的眼睛仍旧亮的吓人,他没想到自己这般强健的身体居然会比自己大六岁的宋国皇帝先走一步。
回顾往生,虽无法延续父皇的盛世景象,但自己也曾要挟大宋,迫使其增纳银绢岁币;也曾亲征西夏,逼元昊谢罪称藩,自己一生沉醉于中原文化,重用汉人,这也使得辽朝今日南北相制的景象。
巨大的帐篷外响起了铁甲之声,不用看耶律宗真便知晓自己的儿子来了,也只有他的到来才会在营中畅通无阻。
“父皇!”二十来岁的少年英姿勃发,即便眼中满是悲痛,可仍旧有着属于长子的坚毅,多好的儿子啊!如何能让别人取代他的皇位?
众多儿子中唯有耶律洪基最像自己,同样仰慕中原文化,崇尚儒学不说,还酷好佛教,想到儿子这个爱好,耶律宗真便挤出一丝笑容道:“父皇的身体已经不行,但还需些时日才能大行,此事万般保密,切不可让外人知晓!”
耶律洪基微微摇头:“父皇万寿之体,眼下不过小恙……”
不等他说完耶律真宗便摆手道:“朕的身体自然知晓,今日诏你前来为的是交代国事!你酷爱佛法本是好的,但作为帝王不可表现,更不能在大辽纵容佛教,看看宋国便知晓,佛教昌盛之下,危害众多,若非有叶安列举佛家十恶,恐怕佛门在宋国已然无法无天。倒是儒学可以提倡,儒学以仁爱为主,又兼以忠孝尊皇,汉人多敬儒学,万不可忘却!”
耶律洪基是喜爱佛教,但他不是梁武帝,知晓父皇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要,于是认真的点头道:“孩儿记下了。”
由简到难,这是耶律宗真与儿子对话的开始。
渐渐的随着话题的深入,耶律宗真终于把话题引到耶律重元身上,神色少有的变得锐利道:“皇权在你眼中是什么?”
耶律洪基微微皱眉,他不理解父皇为何发出此问,但仍旧回答道:“皇权至大,万万人之上,唯我独尊……乾坤独断,专权唯一?”
耶律洪基撇嘴一笑:“这就是你理解的皇权模样?你没当过皇帝,朕当过,朕同你说说这皇权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皇权至高无上没错,但皇权同样也要心怀敬畏,唯有心怀天下之人才配得上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但皇权又是孤独的,天下谁人也不能同你分享,此乃禁忌,任何觊觎皇权之人需以雷霆之威扫灭!皇权又是危险的,稍有不慎便会荼毒万民,需要谨慎而为!朕这一辈子才明白这一个道理,现在告诉你,望吾儿勿走弯路。”
耶律洪基认真点头:“孩儿记下了!皇权至高,不得旁人染指,危如薄冰之行,当谨慎而为,此乃吾之专属,旁人不可碰触!”
耶律宗真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看向儿子道:“说的挺好,但朕要再告诉你一句,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要相信,就连你的母亲也不要信以十分,毕竟她绝非你这一个儿子!”
耶律洪基大惊失色,耶律宗真却莞尔一笑:“现在你的母亲还是可以信任的,因为朕选择了你,她也必须选择你,保全了你才能保全她和你的俩个弟弟。现在你要小心地不是她,而是你的叔叔啊!”
“二叔待我亲如己出……”
“你可忘了宋国兄终弟及之旧事?朕早些时候待你二叔过甚,现在想来颇为后悔,皇权不可旁落,但更不可让旁人看到希望,就算亲兄弟也不行!眼下朕已然不行,你以为秋山大营固若金汤,实则却是危机重重,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朕临走之前务必要把一切魑魅魍魉给你清扫干净,若朕大行,你便在灵柩之前登基即位,万勿犹豫!”
耶律宗真说的字字急迫,耶律洪基不敢犹豫低头垂泪道:“孩儿谨遵父皇旨意!”
“呼……”
耶律宗真终于长出一口气,整个人也瘫倒在床榻之上,不断喘着粗气:“你是个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也是太子的最合适人选,朕当初就该立你为太子,是朕亏欠你。”
“父皇无需如此,孩儿从不争此事!”
耶律真宗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道:“听朕说完,治国纲要在民,在政,任贤臣,远小人,你且要有分辨之能!再有便是要继续推行华夷同风,此乃万世之功!宋国仍旧区分汉民,蛮夷之别,倒是河西在做此事,唯有如此方能强大国力,以防河西!记住,你与大辽的敌人非是宋国,而在河西!宋国六次北伐皆败,以无再战之勇,然河西强于西夏,有一统天下之志!”
稍稍缓了一口气,耶律宗真的眼神开始飘忽,仿佛充满回忆般说道:“朕年少时随越国王耶律宗政去往东京城,那时便见过叶安,此人可谓世间独有,看似风趣诙谐,实则内有乾坤,能谋善断又行事爽利,说实话就连父皇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会逃离东京城,河西今日局面全赖他所赐,可惜,现在的他却是我大辽最大的敌人!”
耶律洪基猛地想起什么,低声道:“父皇,前些日子李元昊上奏,请借万余兵马,期我大辽为其复国。”
“哈……咳咳……哈哈……”
耶律宗真猛然大笑,就算剧烈咳嗽也不曾停下,许久才在儿子的轻抚下嘲笑道:“知晓朕当初为何要收留这一丧家之犬吗?因为他能给河西继续找麻烦,可他却不敢再度挑衅河西,不断收缩力量徘徊于我大辽边境,如此之人以无利用价值,他哪里也去不了,围而不攻,任期自生自灭吧!”
说完便一把拽住耶律洪基的胳膊道:“朕在此设秋山大营,一来是为了秋捺钵,二来便是为你铲除后患,这几日小心些,若有兵马前来,无论是谁领兵皆不可信,唯有一人乃朕托付!萧迪里钵!”
“他不是在敌烈麻都司……父皇调皮室军回朝了?!”
耶律宗真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向往道:“皮室军乃太祖所建,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此原本乃是大辽帝王之护驾军!太宗时分称鹰军、龙军、凤军、虎军、熊军、铁鸽子军、鹘军等,共三万骑。轮番入直宫帐,并分驻五京及边陲要地,乃为戍守作战之劲旅。萧迪里钵乃萧挞凛之孙,虽常年领兵却忠于王事,可以托付!”
咕嘟,耶律洪基咽了下口水,随即低声道:“父皇的意思是,有人心怀不轨,打算利用父皇此次秋捺钵之机,行谋逆之事?!”
耶律宗真微微点头:“朕只是听闻了些消息,但若是对方引而不发那便难办,故朕以身为引,将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全都钓出来!”
“父皇贵为天子,如何能以身犯险?!”
耶律洪基大惊失色,倒是耶律宗真抓住他的手笑道:“父皇快不行了,若能因此将我大辽祸乱消弭无形,朕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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