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众矢之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同理,再是靡费巨资精心准备的舞会,也有曲终人散的一刻。
丑时刚过,饰有毗迩尼帝国皇室徽章的省亲车队,便由浩浩荡荡的王家近卫军护送着,铁甲森然,铁蹄锵锵,前往下榻的国宾馆。
率军护送宫装丽人一行的,赫然是王家近卫军的首席副统领,据说战力高达十四级巅峰的切斯特大骑士。一身玄甲的他,身高超过八尺,魁梧厚实,拥有钢铁般的肌体线条,哪怕端坐在战马背上,依然如同一座会移动的人形铁塔。光看着,就能明白“力敌万夫”一词的由来。
月光如水,照得车厢背板那硕大的皇室徽章,行驶间一片荡漾,柔和之余,满是圣洁的光辉。
不等马车发动,赛奥斐思妮丝王后酥胸起伏,一声冷哼,便已黑着脸转身离去。怒气积攒了许久的她,脚不沾地,披风就像旗帜一般扬起,速度那叫一个飞快,竟连最起码的外交礼仪和掩饰都不顾了。比起“花花轿子人抬人”的官场俗话来,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王后殿下,认同的是另外一个版本的说法--“花花轿子众人抬”。当然了,翘起二郎腿坐在轿子里面的人,必须,也只能是她自己。
库恩.阿尔皮努斯五世则继续诠释着“呆头鹅”的风采,他站在路边,愣愣地望着心上人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大队人马从视野里头消失,国王殿下这才耷拉下脑袋,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蹭回王宫。
连赛奥斐思妮丝王后何时离去,国王殿下都压根没有察觉。
最后一尊“大神”的蹒跚脚步,宣告陪同恭送的人群可以自行返回。贵族们开始呼朋唤友,按照各自厮混的小圈子,貌似松散杂乱、实则尊卑有序的离开圣家堂王宫,泾渭分明得令人心寒。到了此刻,从王室派出送别的内宦等级与数量,便可明了贵宾们的实力地位与受重视的真实程度。
诺尔默没有想到,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且是一如既往的被动。对于“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句谚语,少年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晚辈们何德何能,敢劳动您的大驾?”
“内相大叔快快请回。”
晨曦一边娇柔地说着,一边朝身前的弗朗索瓦微微福了一福。满头白发的宦官大统领,正一脸慈祥地看着两人,竟是亲自前来相送。
“内相乃国之柱石,身份何等尊贵。可不能如此折节,省得晚辈们承受不住。”
诺尔默同样拱手下拜,很是庄重。
“不妨事,不妨事。”
弗朗索瓦笑得是云淡风轻,浑身温和平静的气息,丝毫看不出“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刀锋舞者”这等人见人怕的血腥组织,都要匍匐于他脚下的可怕模样。
他一手一个,扶起敛容行礼的少年和少女,清澈的双眸看着两人,含笑说道:“我与二位一见如故,些许身外虚名,理它作甚?”
说着,内相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交到了晨曦的手中,说道:“不嫌老夫聒噪唐突的话,老夫今日便倚老卖老,认下二位小友。”
“此乃老夫的随身信物。二位若是有瑕,不妨到老夫家中小聚。老夫住处便位于城中的西北角,虽是简陋,倒也种着几株翠竹、点缀有几方小池。清幽嘛,还谈不上,好歹不至于污了二位的眼睛。”
“内相大叔太过客气了。”
“依您的品味与眼光,必是极好的。”
晨曦双手托着玉佩,认真看了两眼,这才收入衣兜里面,接着又是盈盈一礼,说道:“冲着沾沾您老的福气,晚辈们也定当登门拜访。”
“但愿不会叨扰了内相。”
诺尔默也在一旁表示道。
一见到那枚红曜石制成的随身玉佩,不但随侍于内相身旁的黎塞留,微微变了脸色,便是名义上邀请诺尔默与晨曦等人赴宴的莱德侯爵,都感到相当的诧异。没有惊讶地叫出声来,全靠宦海生涯打下的好底子。
谈笑风生的弗朗索瓦,温和慈祥得就像是一名普通的老人,别说平日的内相恢弘气度,就连退下来颐养天年的寻常贵族老人,架势都要比他强上数十倍。
问题是,将迈克尔公爵一系连根拔起,处决烈度直逼斩草除根的“死亡名单”,正是这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头亲自拟定。提着红笔的手,轻轻一勾,数百颗脑袋便被重重砍下,挂在了墙头示众。所谓“勾决”是也。
然而就在眼前,这老不死的怪物,竟然主动邀请两位年轻人上门,态度偏还这般的和蔼可亲!难道说,甫一见面,老怪物便察觉两人的不凡了么?
莱德侯爵越看越心寒,忍不住摇了摇头,尝试将脑海里头的不适与判若云泥的感观错觉,驱逐出去。弗朗索瓦在诺尔默与晨曦的坚持底下,谦让着、说什么也不肯先行回去的一幕,进一步加深了侯爵大人的颠覆感。
直到一名身材瘦削的高个子绅士,一手拉开车厢门,躬身敬请晨曦登车,莱德侯爵这才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回过神来。
古怪、清晰、与血液紧密相连的恐惧感,随着瘦削绅士标准而得体的侍从动作,又一次笼罩住了侯爵大人的全身。
感受到目光的凝视,亨利十六世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下意识嘴角便是一翘。
作为与莱德侯爵缔结“血誓”的“仲裁者”,对于誓约执行者一方的感应,天然就特别的敏锐。彼此之间的距离越近,感应便越是清楚。至于压制方面,反而更多依赖血誓本身的神秘力量,与距离无关,一旦发誓者违背血誓,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依然必受反噬。到了那个时候,连死亡都成了奢望。
随着少女拉上窗帘,刚刚还甜笑着与弗朗索瓦等人道别的她,端正了坐姿,轻轻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地看向了诺尔默。
“哥哥,那个叫做‘泰兰忒’的家伙,不是好东西。以后我们离她远点。”
竟是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态度。
少女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澈而明亮,毫无寻常女人吃醋时,胡搅蛮缠的模样。只听她继续说道:“借哥哥来‘过桥’也就罢了,居然还往死里整,一次嫌不够,足足连着两次。”
“分明是自私自利惯了。这等作风,亲近不得。”
“确实如此。”
诺尔默心有戚戚焉,重重点了点头。
晨曦历来聪慧,早前就宫装丽人是否对眼什么的两性话题,不过是少女心性,不刻意加以约束底下,一时搞怪而已。说实话,她才不在乎呢。眼前大气的“正房”派头,沉着冷静的“军师”角色,条理清晰的剖析功底,才是晨曦的本来面目。
一连两支华尔兹,给诺尔默带来了强大的压力,应付宫装丽人期间,少说也有数十道强劲的气机,锁定了热舞中的他。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像是被数十支利箭瞄准、引而不发,比起身处莽荒密林、魔兽环伺的危险来,还要更加直接和难受几分。
少年沉吟着,缓缓说道:“我觉得,咱们尽快离开此地的好。”
“迟恐生变。”
“赞成。”
少女即刻响应,却又问道:“只是内相那边,怎么办?刚刚说好了要上门拜访,总不成言而无信吧?”
“当然不行。”
诺尔默吐出一口浊气,道:“老人家的人情,就算是出于有意笼络的目的,咱们也要认。不然的话,岂不是过河拆桥,和某位省亲的贵人一样的不堪?”
“咱们不做这样的事。”
恩怨分明的晨曦,当即表示道。表情相当的认真。
“要不这样。明天正好是休沐日,折腾了足足一宿,老人家也需要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先去购买和补充必要的物资,顺便看看有什么稀奇一点的特产;下午再到内相府上。”
“好的。”
晨曦自是明白哥哥的用意,“后天一早就出发?”
“正是!”
少年脸色凝重,道:“越早离开,越安全。”他接着看向了普利坦德,请教道:“大叔,这样安排妥当么?”
“大体还行。美中不足的一点,在于后天才动身。”
老管家满脸的沟壑,无声诉说着丰富的人生阅历,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对于人心的洞悉,已然到了十分透彻的地步。
诺尔默是一点就透,他与晨曦对视了一眼,果断说道:“那就干脆再早一些!咱们提前收拾好行囊,等拜会完内相大人,傍晚就直接出城!”
“不就野外过夜么?习惯了!”
“哥哥说的对,总比惹来一身骚要好。”
少女挥挥小拳头,一锤定音道。
老管家这才欣慰地点点头。
按照因莫托奥子爵的嘱托,此番袭爵之旅,全程以诺尔默和晨曦自行决策为主,老管家只在最重要、最危险的时候,负责提醒和建议,非必要不出手。外出历练,除了游历山河增长见识,结交朋友培养感情,更重要的在于锻炼年轻人独立的思考、分析与决断能力,尤以最后一点“决断”最为重要。草率、鲁莽从事要不得,好谋无断同样不可取。
如何处理好泰兰忒导致的意外事件,成了目前少年最迫切的难题。既要意识到了危险,又要能够提前解决,才是本事。
行程,便这般迅速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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