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尼堪心目中的“新型”舰队第一次捏合在一起,他所不知道的是,这种配置实际上已经领先世界了。
舰队上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这也难怪,舰队的各艘船只在汇集于利尻岛前,都在不同的海域进行训练、试航,有的还接受了正式的任务——比如那两艘排水量超过千吨的运输船。
徽州商人汪然明。
他就是坐上一艘运输物资到济州岛然后返回利尻岛的“信天翁号”的,按照瀚海军的规制,这自然是不允许的,不过他坚称自己有重大情报要向大汗汇报,并且先行向孙佳绩说了。
孙佳绩听了之后也觉得事关重大,便破例捎上了他,当然了,他也只能继续搭乘一艘“信天翁”号。
说起这汪然明,还有一段风流孽缘。
柳如是漂泊杭州时,被汪然明看上了,汪然明自己比柳如是大十八岁,不过生得一表人才,又是秀才出身,还利用南京官府为了对付农民军“捐输”的机会得了一个南京户部承运库大使的职位。
这里面又有讲究。
汪然明是徽州豪商的杰出代表,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江南一带,徽州商人、扬州商人、苏淞商人几乎三分天下,而不到四十岁的汪然明隐然已是徽州商人的领头人物。
他的生意做的极大,木材、茶叶、瓷器、铁器、食盐、火药、笔墨纸砚、当铺,凡是你能想到的没有他不做的,当然了,这其中又主要以木材、食盐、茶叶、笔墨纸砚为他的主打。
所谓豪商,若是手里头没有官府的“盐引”,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一个笑话,几乎所有的豪商同时又是盐商。
与其它豪商不同,汪然明同时又是大海商,不过按照大明目前的规矩,只有漳州月港一地能对外贸易,其它的海域还是处于“禁止”的状态,不过由于辽东连年战事,光依靠官府的船只对辽东进行补给实在力有未逮,这便给这些个豪商提供了机会。
官府当然对商人的船只有严格的限制,从哪里出发,装货几何,有多少人,预计多少天抵达目的地,接货人是谁,几日卸完,返程又装了什么……林林总总,事无巨细都一一列明。
不过历来官场的德性都一个样,你只要开了口子,剩下的就不会受你控制了,何况是已经风雨飘摇、百病缠身的大明,于是在明末,海上贸易实际上已经是半公开地在进行了。
何况在东南福建,可是有一位官员明目张胆地在海上跑,包括皇帝在内的全国人民都知道。
汪然明也是其中之一,他的商船南至广南、巴达维亚、马尼拉,北到日本、济州岛、朝鲜,尼堪的瀚海国完全控制济州岛后,来自朝鲜、日本的货物基本上在此地都买得到,此后像汪然明这样的商人基本上不去日本和朝鲜了。
于是日本便几乎成了郑芝龙独享的贸易对象。
有这样的魄力,吃苦耐劳的徽州商人出身,秀才的身份,官府“大使”的加持,让汪然明在南直隶一带呼风唤雨、如鱼得水。
以汪然明秀才的出身,在南京官府只捐了一个“户部承运库大使”的职位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要知道,这个大使也就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身家巨万的汪然明如何瞧得上?
这就是徽州商人的精明之处了。
大家都知道,南京与北京一样,有一套几乎相同的官府衙门,虽然大多数都是闲职、清水衙门,不过有两个部门还是很有实权的,一个自然是兵部,另一个嘛,就是户部了,为了匹配兵部的职能储藏的粮食、物资堆积如山,当然了,都是些陈年旧货。
这些“陈年旧货”在商人眼里可是“无价之宝”,因为这些个物资民间自然也能生产,不过那需要官府的“订单”,民间不可私自生产,一旦查获,罚个倾家荡产还是轻的,满门抄斩也不是没有可能。
汪然明这个库大使的职位当然还是虚的,不过却能隔三差五到库房“参与闲务”,意思是你不能具体管理库房的事宜,不过却能发表意见,多的是与诸吏员见面的机会。
一去二来,以汪然明的手腕,整座库房几乎都成了他的人,而他也最终成了“陈年旧货”清库、发卖的唯一接收者,这里面便能包括大量的军事物资。
不图虚名,一切以务实为要,这便是徽州商人的发家秘诀。
钱多了,便附庸风雅起来,狎妓便成了豪商们共同的爱好,一个偶然的机会汪然明碰到了柳如是。
按照正常的轨迹,像汪然明这样横跨商、官两届,在整个南直隶呼风唤雨的人物,柳如是嫁给他为妾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不过人生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这时另有一人介入了,他就是陈子龙。
陈子龙当然也是有身价的,还是松江书香世家,不过与汪然明一比就差远了,但陈子龙的才气可不是汪然明能比的,最终柳如是还是倾心于陈子龙。
最终的结局大家都知道,柳如是嫁给了钱谦益,这中间陈子龙的责任还是蛮大的,由于这事汪然明还同陈子龙干了起来,只要见到陈子龙就大肆挤兑,让陈子龙一听到“汪大使”三字便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儿。
在陈子龙离开柳如是的当口,汪然明继续与柳如是往来,还时常接济,也经常帮她摆平一些个流氓无赖,久而久之,汪然明几乎成了柳如是的“好闺蜜”,最后连与钱谦益的好事他也出力不小。
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在后世绝对是热搜的对象,还是榜单前三的角色,不过在大明,商人虽然有钱,终究还是不如读书人,也没有人给他们著书立传,于是,在后世陈子龙鼎鼎有名,汪然明却泯然众人矣。
实际上,清兵南下后,汪然明暗地里资助了不少义军的反清活动,就这一点来说,也算得上“义商”一名,比那山西的“八大皇上”强得岂止里许。
他确实是“义商”,他这次专程北上,带来了马尼拉的消息。
汪然明过往的一切尼堪自然不太清楚,不过他那豪爽的派头却早有耳闻,听说他有“重大消息”要向他禀报,尼堪在海参崴自己的“行宫”接见了他。
说是行宫,无非是一处四进的院落而已,瀚海国境内,凡是有城池的地方,都有他的院落。
“大汗,此事要从去年说起”
“请讲”
“是,大汗。我家的船只一共有两艘,都是大号的福船,主要往来马尼拉,用苏淞一带的丝绸、棉布、瓷器等物交换西班牙人的银币,间或也会换一些玉米、烟草、铜锭等物”
“按照以往的惯例,船只在北风盛行的时候南下,由于有郑大人的令旗在手,途中倒没有任何阻拦”
“哦?”,听到这里,尼堪觉得有些奇怪,这途中可还是有盘踞在台湾岛的荷兰人的,以他们的秉性,对于落单的商船没有不抢劫的道理。
似乎是知晓尼堪为何疑惑,他解释道:“船只沿海南下,不断汇集船只,等抵达漳州时与郑家的船队汇合再穿越大洋抵达马尼拉”
“难怪”,尼堪点点头,此时的郑家船队还是有些实力的,荷兰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抵达马尼拉后便在华人居住的‘八连’区等候,主要是为了等候西班牙人从大洋的那一头运过来的银币,在等候的期间,也会采购少量的当地特产”
“然后就空船回来?”
“自然不是,若是西班牙人的银币到了,我等将转向西边,先去文莱,那里有大食商人商人运过来的地毯、玻璃等物,接着便越过大海直接去广南,主要采购一些上好的檀香木,回程时基本上带一半的货物,另一半银币分文未动”
“有时候直接用剩余的丝绸、棉布、瓷器交换这些物品”
“回来时你们就将银币全部熔化了?”
“自然是的,不过也会保留一些以便遇到稀奇珍贵的玩意儿可以及时买到,按照惯例,我等九月份南下,会一直在马尼拉等到来年春天南风开始的时候北上,没想到他们等了整整一年还没有等到西班牙人的大船!”
尼堪心里一凛,他突然想到一事。
都说明末亡于天灾、鼠疫、外患,他却在后世见过一篇文章,说什么白银在明朝最后几年异常吃紧以至于财政困难才是主要原因,文章还进一步分析了具体的原因。
具体的时间他记不清了,大概是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由于从马尼拉出发的大帆船连续几年在太平洋上失事,从美洲过来的大船也频繁出事,造成了有好几年的大帆船贸易中断。
大帆船贸易一中断便很快造成了连锁反应,传到大明官府时便造成白银短缺的迹象(当然了,以大明商人守财奴的本性,家里头还是很有存底的,不过肯定不会拿出来救济官府和百姓),白银一短缺,官员、士兵的薪饷便成了问题。
加上频繁的大旱,粮食也成了问题,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造成粮价居高不下,进一步造成了白银的短缺,大明的将士们思来想去,还不如加入到有钱有粮的“义军”队伍里去。
当然了,这只是一家之言,尼堪当时看过之后便忘了,连去年救下从大帆船上落水的林来福时他也没有仔细盘问相关事宜,浑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想在他终于想起来了,林来福所在的那艘大船估计就是在大海里失事的“怀胎圣母”号,他能记住这艘船的名字自然是因为它的名字很特殊,就算林来福没有在方便的时候跌入大海,最终也逃不过船覆人亡的下场,林来福提前落水倒是倒是运气来了。
当时他倒没有想这么深,想在经汪然明一提醒他猛然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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