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尼堪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目前躺在一辆驯鹿拉着的爬犁上,眼下应该是早晨,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如果沿着石勒喀河东进的话,自己应该面向太阳才是,但目前太阳的位置却在他左手。
“安部!”
尼堪一声大喊,将护卫在自己左右的阿林阿、朱克图吓了一跳。
不多时,只见鄂伦春部的乌力吉、乌扎部的萨满墨尔根、布拉姆部的哈拉达萨哈连、玛尔吉部的哈拉达佳珲、墨尔迪勒部的哈拉达达春一起来到了爬犁边上。
“安部,你骗我!”
乌力吉有些尴尬,不过萨哈连却接过话茬说道:“尼堪,你别喊了,在你昏睡不醒这段时间西边的根特木尔派人过来了,说让我等五部全部迁到赤塔以西的克鲁钦那河流域,同时赤塔河与克鲁钦那河之间约莫百里的山林、草场都归属我等”
“你们答应了?”
“尼堪,你说的呼伦大草原自然是好,不过那里可是在喀尔喀蒙古人以及博穆博果尔的眼皮底下,我等五部加起来也才不到千户,如何是他们的对手?顷刻之间不是被吞并,便是灭族,车根一死,根特木尔想独善其身亦不可得,他派人过来传话让我等迁到赤塔以东……”
尼堪一下沉默起来,呼伦大草原虽然是好,不过乌力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可能还是想当然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北山野人的丛林,沿着尼布楚河在向向北走,约莫百里的地方有一条尼布楚河的支流乌尔杜佳河,再沿着乌尔杜佳河南下,经过一条连水旱路可抵达因果达河北边的支流克鲁钦那河,这是以前艾文基人踩出来的古道,加起来有三四百里。
所谓艾文基人,实际上就是住在尼布楚大草原北边的鄂温克人,俗称北山野人。
“是的,尼堪,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等索伦人自然要团结一心,给他根特木尔守门也好,与阿拉尔、杜拉尔、多尔托尔三部联合也好,终究力量大一些,茂明安人就是想过来讨伐,首先要通过因果达河流域的达斡尔三部,再说了,达斡尔也号称索伦别部,如果与我等联合起来,就不是茂明安人可以觊觎的”
若是能将达斡尔三部联合起来,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三族加起来有五千多户,还都是使马的部落,茂明安部就算内部安定后想要进攻五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着尼堪皱眉思索的样子,乌力吉笑道:“尼堪,不用担心,在克鲁钦那河流域的索伦人都被根特木尔迁到克农湖以西的地方去了”
尼堪知道他们没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便说道:“我记得以前阿玛说过尼布楚上游以及乌尔杜佳河、克鲁钦那河流域除了我等索伦人,还有蒙古人、北山野人……”
“无妨,那里的北山野人已经被蒙古人赶到北边的温多河流域去投靠北山野人的大头领叶雷去了,如今乌尔杜佳河流域都是乞儿吉斯的安加拉人,安加拉人加起来也就三百多户,你母亲便是出自该部”
“哦?这我可没听阿玛说过,这一部安加拉人是何部落?”
“听说是来自大湖西边的乞儿吉斯部落”
“安加拉?”,尼堪马上想到贝加尔湖以西最大的河流安加拉河,难道是被那边的部族驱赶过来的?
“这根特木尔到底是什么意思?”
“尼堪,不要着急,安加拉部都在乌尔杜佳河流域,我等只是借道去克鲁钦那河流域,如今我等加起来近千户,难道还怕他们,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顺道灭了他们才是正理”
尼堪可是听说过,他母亲和哈尔额敦的母亲是一对双胞胎,不过奇怪的是,阿吉从来没有带着他和布耶楚克去母亲族里认亲,也从来没有讲过安加拉部的事情。
在人丁单薄的贝加尔湖附近,任何一支部族都是偌大的助力,无论父亲与母亲族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要前去拜访一下。
“安部,若是见到了我额尼的族人,我、布耶楚克、哈尔额敦都应该前去拜访才是……”
一听此话,萨哈连一张黑脸更加黑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道:“千万别,到时候双方不起冲突就不错了”
“这是为何?”
“唉!”,萨哈连摇摇头,“尼堪,不光是你,哈尔额敦也想去她母亲族里瞧瞧,我一直没有答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实不相瞒,尼堪,你母亲与哈尔额敦的母亲是我和阿吉抢来的,安加拉部视为奇耻大辱,能让我等正常通过就不错了……”
“啊?!”
尼堪一听大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那这十几年也没见到安加拉部过来寻仇?”
“唉,他们夹在额尔特人与北山野人之间自顾不暇,哪儿有功夫找我等寻仇,何况等他们抽出空来,已经有了你和布耶楚克、哈尔额敦……”
尼堪沉默了,这时他感到脸上一阵冰冷,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漫天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风雪古道上,几千人的队伍根本走不快,老人、小孩都坐在驯鹿、狗拉的爬犁上,为爱惜马力,大人们也没骑马,都步行着跟在爬犁后面,尼堪也牵着自己的马匹跟在大队中间,看着蜿蜒几里的队伍,他心里也有些不忍。
像这种天气进行举族大迁徙,还是向丛林深处迁徙,达到目的地后,驯鹿至少会损失一半,老弱人丁也会冻死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他尼堪惹来的。
不过像萨哈连、乌力吉、佳珲等人好像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言语里对他这个才十五岁的哈拉达还颇有些敬畏,这无非是被自己区区十余骑便敢挑战车根三百骑的“壮举”所打动,不负“索伦骁勇冠绝林中”名号而已。
不过如今五部也没个头领,一旦遇敌如何统筹倒是一个大问题,以往阿吉在时自然以他为首,不过如今的尼堪年幼,让几个老头子听从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而实力最强的乌力吉却是“别部”的。
萨哈连、乌力吉等人没说,尼堪也不打算提起,估计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都不想提出来而已。
在风雪古道上艰难跋涉了三天后终于来到了乌尔杜佳河汇入尼布楚河的地方,以前阿林阿的部落驻地,不过当五部抵达时已经有大队人马在那里了。
尼堪骑着马赶到队伍的前头,前头开路的是玛尔吉部落的佳珲父子,佳珲是鹰的意思,而他的儿子谢博勒却是鹞子的意思,大队虽然没有正经领头的,不过以一向机警的玛尔吉部开路却也是很好的安排。
尼堪抵达时,只见佳珲正带着几十人手持各式武器与对面的人对峙。
见到尼堪来了,佳珲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不过他的儿子谢博勒眼睛却有些恨意,尼堪自然晓得那恨意的来源。
谢博勒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不过一直对哈尔额敦垂涎三尺,而尼布楚大草原上的索伦人都知道哈尔额敦对尼堪情有独钟。
大敌当前,尼堪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大队人马。
前面的人马比佳珲的队伍多出不少,约莫几百人,装束也差不多,手里的武器也多是弓箭、木棒等,不过人人面上都戴着一副面具,面具画着鬼怪的图案,看起来十分狰狞。
“温多人!”
尼堪一见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贝加尔湖附近,南部、东南部被使马的索伦人以及布里亚特蒙古人占了,东北温多河一带的苔原上却居住着最大的北山野人部落,这支部落只有少数战马,主要靠驯鹿、狗出行。
面具队伍当中有一人身材特别高大,穿的也不是普通的鹿皮袍子,而是一张黑色的熊皮,面具也是红、黑二色,手里拿着的是一柄长刀,在一众猎弓、木棒群里煞是耀眼,那人听到尼堪的惊呼先是一愣,接着便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面色白皙,棱角分明,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右耳带着一只大大的铁环。
那人上前走了几步,这下尼堪看清楚了,那人长得非常剽悍,在熊皮衣服、帽子的包裹下就像是一只随时择人而噬的野兽。
“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对面的,识相的将驯鹿、马匹、铁器留下一半,然后你等自可从容离开”
这时萨哈连、乌力吉、达春、墨尔根也过来了,他们见到对面那人也是大吃一惊。
“尼堪,那人就是北山野人的大酋叶雷啊”
萨哈连拉着尼堪说道,脸上也是笼罩着浓浓的忧色,乌力吉、达春等人也相差仿佛,虽然双方的人数差不多,不过他们是去赤塔避祸的,根本不想在此地与北山野人大战一场。
何况在北山野人中,叶雷的兵力最强,后世满清征服额尔古纳河一带,其它的部落都是迎风而降,就是这个叶雷死活也不投降,跟满清干了好几战才被俘。
见到众人都是一脸忧愁的模样,尼堪面色变了几变,最后他学着叶雷“哈哈”几声大笑,接着便走了出去,直接走到那叶雷的面前。
叶雷的身高在后世来看只怕有一米八十,而尼堪只有一米七十,且面色稚嫩、尚未长成,叶雷双手抱着自己的长刀一动也没动,冷冷地看着他。
“当面可是叶雷大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尼堪一声“大汗”让那人一脸满满的不屑略有些变化。
“兀那小子,哪个部落的?”
“回禀大汗,在下是乌扎部新任的哈拉达尼堪”
“尼堪?”,叶雷心中响起一个名字,去乌扎部与尼堪交易他这位大汗自然没有亲自去,而是让手下去的,也只交易过一次,换来了十把长刀,来交易的人只说自己是北边的,当时尼堪也没在意。
不等叶雷回复,尼堪继续说道:“大汗,看你们这个架势,温多河一带是遭了大雪灾了?”
贝加尔湖以东的苔原不下几万平方公里,若不是遭了罕见的雪灾,叶雷是不会带着族人南下的。
叶雷眉头一皱,嘴上却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又如何,漠北之大,自有我部的立足之处”
尼堪笑道:“赶巧了,听说大汗要过来,我等尼布楚五部赶紧将地方腾出来了,眼下尼布楚山以北的大草原可是空空如也”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叶雷手里的那柄长刀已经架在了尼堪的脖子上,他嘴里还骂道:“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跟本汗油嘴滑舌,快说,你等这是要去哪里?有半分不实之处,老子割了你的头颅当酒壶,掏了你的心肝下酒喝”
尼堪一颗心“咚咚”直跳,对面这位可是北山野人部落里有名的“猎头族”首领,他嘴里所说的可是一点都没有夸大。
远处传来两声尖叫,一个是布耶楚克的,另一个多半是哈尔额敦的。
尼堪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挺直胸膛继续说道:“大汗何必如此呢,小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实话同你说,南边的车根已经被我杀死了,为了避祸,我等不得不从北边辗转到赤塔一带去,大汗想要去大草原就赶紧去吧,晚了怕是被别人占了”
“你杀了车根?”,叶雷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当时车根多少人,你这边多少人?”
等尼堪将来龙去脉一说,这时叶雷才慢慢收起了轻慢之心,不过脸上还是有些疑惑,“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得罪了蒙古人?”
他心里也起了想见见这个女人的心思,“将那个女人带过来!”
尼堪心里一凛,别刚杀了车根,又惹上叶雷,忙问道:“大汗这是……”
“你只管带过来!”
尼堪咬牙说道:“大汗家里有几位福晋?”
叶雷听了哈哈大笑,“已经有三位了,不过你努恩若是被我瞧上了,做我的第四位侧福晋也不是不可以”
尼堪一听大怒,他猛地将身边的横刀抽了出来,双手握着大喊道:“大汗若是没有娶妻,要娶乌扎部的女人自是可以,不过乌扎部乃是尼布楚草原索伦人第一大部,我是乌扎部的哈拉达,我的妹妹绝对不会嫁给别人做侧福晋,车根不行,你叶雷也不行!今天就算血战到底也不会让你得手的”
叶雷大怒,手上正欲使劲,眼前却被一阵白光晃过。
那是尼堪刚刚抽出来的横刀,刀身修长挺直,除了背脊有一抹黑色,其它部分磨得精光透亮,与之相比,叶雷自己那把长刀就相形见绌,除了刀刃有一抹亮色,其它部分却全是黑色的,长刀的质地相差得太多。
娘的,眼见着尼堪卖给自己的长刀是打了折扣的,不过饶是如此,尼堪卖给自己的长刀还是比以前的好了许多。
叶雷突然收起了自己的长刀,盯着尼堪的横刀说道:“此刀从何而来?”
尼堪此时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见叶雷将长刀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我自己打的”
“你自己打的?”
“千真万确”
尼堪随即说道:“大汗若是看得上,这把刀就送给你了”
“不!”,叶雷收过那把刀,“我温多部出行,凡是遇到敌人,除非对方比自己强,没有不赶尽杀绝的,今天看在刀的份上就放你等一马,不过每年这个时候我会亲自去赤塔找你,我会用上好的貂皮与你换取刀具、铁锅等物”
尼堪心里一松,“不知大汗想要换多少?”
“好刀打制不易,每年三十口,铁锅一百口,我会用上好的紫貂、白狐与你等交换”
“怎么个换法?”
“五张貂皮换一把刀,两张貂皮换一口铁锅”
“不行,大汗,像我这样的长刀打制一把需要半个月,有时需要一个月,就算收徒弟一起打制,花费功夫也不小,宝刀至少要十张上好的貂皮才能交换,铁锅就按照你说的即可”
“那我这把也是你们打制的?为何也要十张貂皮才能换取?”
“这……”,尼堪一看叶雷手中那把长刀就知道露馅了,那是自己打制的用来与周边部族交换“贸易版”,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叶雷手里也有。
“嘿嘿”,尼堪讪笑了一下,“大汗,若是知道你的人也来乌扎部交易,我等岂会……”
“算了”,叶雷犹豫了一下,按照常理,像尼堪这样欺瞒于他的,他绝对会斩尽杀绝,不过他也知道宝刀打制不易,若是能用十张貂皮换一口尼堪手中那样的宝刀完全值得,他也没办法,北山野人部落除了抢,刀具、铁锅也没好的来处,不像草原上的部落还能前往喀尔喀与汉人交易。
尼堪心里大喜,如今经过千百年的猎捕,上好的貂皮、狐皮都在西伯利亚北边的苔原、沼泽地带,尼布楚一带虽也有貂、狐,不过质量却与北边相差太远,若是能与温多部拉上关系,将来上好的貂皮自是少不了。
“大汗这是坚持要去南边草原?”
“那是自然,我只是转场而已,等开春了自然返回北边”
尼堪望了望远处,除了眼前这几百名勇士,叶雷还有数倍于此的丁壮在附近,蒙古人就是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便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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