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飞驰,眨眼间行至北域边界。
四周建筑越发稀少,不似城中繁华地段那般车水马龙,渐而荒无人烟。
“江小哥,过了前面那片坡地,便是窑场所在之地了。”
秦云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窑场选址如此偏僻,往来运输岂非极为不便?”
少年端坐于马背之上,不由得心生疑惑。
“小哥有所不知,此处窑场尚为传统的火烧窑工艺,早已闲置许久,不再供给瓷器。”
“即便是当日正常运转,也仅仅专供北五路分会中的生意,并不销往他处。”
“选在此地进行玻璃试制,最为保险不过。”
“看来秦公子早有准备,倒是在下多虑了。”
少年闻言,嘴角微扬,冲着秦云淡然一笑。
“臭小子,耗儿爷可是押上这小半辈子的名声,心甘情愿陪你来到此地。”
“不蒸馒头争口气,怎么着咱也得露上一手不是?”
灰耗子嬉皮笑脸紧跟在少年身后,口中这般言语,神色却未见得半分异样。
“争不争气都是其次,耗子哥心中惦记的,恐怕不只是这些东西吧?”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身旁灰黑色人影。
“嘿嘿!还是你小子懂我!”
灰耗子心满意足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得意。
“秦公子,商盟大比如此盛事,怕是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吧。”
“耗子哥所言不错,历来大比均有数不胜数的稀罕珍宝横空面世,个个皆为上乘佳品。”
秦云忽又语气微顿,目光缓缓落到少年身上。
“不过像玻璃这样的稀罕物件,确是绝无仅有,前所未见。”
“此次大比,定可力压群宝,脱颖而出。”
秦云言罢,却见少年笑着摇头,并未以此托大。
“若能略尽绵薄之力,倒也算得上是不辜负公子一番美意。”
三人且笑且行,转瞬之间翻过土坡,窑场不过咫尺间距,近在眼前。
此刻窑场正中,一道体态臃肿的身影将众多工匠汇聚于此,口中念念有词。
“俞长老,若是论起烧窑炼器,小的们自然手到擒来,绝无二话。”
“可今日这活计,确实从未做过,保不齐出现什么差错。”
一身着粗布短衣的壮硕男子汗如雨下,脸上蒙有一层漆黑污垢。
“今日之事乃是家主亲口吩咐,少主亲自督办。”
“即便无功而返,也要切记尽力而为,万万不可偷奸耍滑。”
却见臃肿男子神色凝重,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俞长老尽管放心,小的们在这窑场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总要对得起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副手艺。”
“吁~”
窑场大门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疾行,忽又戛然而止。
三道人影踢蹬下马,但见秦云反复打量着四周环境,似乎颇为感慨。
“细细算来,也有大半年光景不曾来过窑场,想不到变化竟如此之大。”
“云海商会这么多产业,若是秦公子一个接着一个视察下去,恐怕整日奔波也未必能样样兼顾。”
灰耗子言罢,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目光透过大门缝隙,看向场地正中密密麻麻一群人影。
“看来早有人先行一步,做好了安排。”
“秦公子,我们进去吧。”
少年闻言,冲着灰耗子使了个隐晦眼色,笑而不语。
“臭小子,我跟你说……”
灰耗子似乎并未察觉到少年眼色,紧跟着再度吐出一道声音。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一把搂住灰耗子肩膀,借势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他如何不清楚方才言外之意,并未点破,自然另有缘故。
且不说俞长老究竟是否从中刁难,即便果真如此,毕竟秦云还在身旁,总要顾及云海商会颜面。
贸然出言,岂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是你小子鬼主意多。”
灰耗子顿时笑容满面,不似方才那般谨慎。
“小娃娃,准备出来干活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吐出一声呼唤。
“小娃娃?”
两声过后,依旧不见任何回应。
“喂!是死是活,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无字书内一派沉寂,静如死水。
“我靠!就知道不该相信你这破书!”
“一到关键时候就在这儿装死,还没有耗子哥来得靠谱。”
少年表面上故作镇定,心中已将无字书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骂,接着骂,骂得再狠点!”
“小爷倒想好好见识一番,您还能骂出什么花样来。”
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这……”
“小娃娃,哥哥方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少年只觉气氛尴尬至极点,不由得讪讪一笑。
“别啊,您刚刚不是骂得挺欢吗?”
“赶快继续,停下来可就没意思了。”
“书爷,算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眼见与场中众人相距不过数丈之远,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开口妥协。
“小爷累了,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无字书灵言罢,顿时再无半点声响。
任由少年如何呼唤,依旧岿然不动。
“整天屁事不干,累了个寂寞?”
少年只觉怒火中烧,双拳紧握。
“等下让你尝尝火窑里是什么滋味!”
威逼利诱,言语恐吓,仍旧不见奏效。
少年三人此刻已行至窑场正中,与俞长老众人汇合一处。
“少主!”
众多工匠自然认得秦云身份,纷纷躬身垂首,神色极为恭敬。
“有劳大家开窑复工,今日多有辛苦。”
却见秦云面露和善,冲着众人相视而笑,口中出言抚慰。
“少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俺们这些糙人,大事干不成,小事做不好,全凭着老爷与少主赏口饭吃。”
“多卖些力气,也算没有糟蹋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一袒胸赤膊的魁梧汉子憨厚一笑,语气诚恳真挚。
相较其余众多富家公子而言,秦家少主平易近人,宽厚和善,青州城内老少皆知,人人俱有耳闻。
“俞长老亲自前来督导指教,多有辛苦。”
秦云言罢,目光忽又转向身旁一道臃肿身影,神色颇为恭敬。
“少主言重了,此为在下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俞长老平日里虽性格古怪,唯有面对秦家父子二人时,却是出奇般温和。
“少主,俞长老,主窑现已点火升温,材料均按照方才送至的清单准备妥当。”
“只待二位一声令下,随时皆可开窑复工。”
“想必三叔与询叔此刻正在路上,俞长老,您看何时开窑妥当?”
若论起资历辈分,此时此刻,俞长老确实称得上是场中最具话语权之人。
“今日之事,少主与俞某皆算不上是正八经儿的主角。”
“究竟该如何定夺,还要取决于这位江公子的心思。”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纷纷愣在原地,神色各异。
秦云与少年不曾想到,素来古怪刁钻的俞长老,今日竟会对一个外人如此和颜悦色。
余下众多工匠心中更觉诧异,眼前这个看上去尚未成人的半大小子,究竟有何本事,竟值得堂堂商盟少主与主事长老亲自作陪,并且隐有言听计从之意。
“晚辈才疏学浅,并不通晓这窑场中的规矩。”
“一切全凭秦公子与前辈决断,在下只负责将玻璃成品顺利炼制而出,也算没有辜负二位一番心意。”
人家既然已经给足了面子,少年自然知晓应当适可而止。
话音未落,只听得窑场门外再度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未见半个人影,却先听得一道爽朗笑声悠悠响起。
“实在抱歉,姗姗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一身材壮硕的魁梧汉子与一体型高挑的长袍男子并肩而行,自大门方向徐徐赶来。
“卫山,商询,手中事务可都交接清楚了?”
“甭提有多麻烦!”
“老俞,要我看来,还是你这生意最为省心。”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不像我二人这般守家待业,一眼照顾不到都不成。”
魁梧汉子佯装面露烦躁,口中却是笑声不止。
“要不咱俩换换?”
却见俞长老满脸堆笑,一改往日里沉默寡言的性格,竟冲着魁梧汉子开起了玩笑。
“你那生意,我可做不来。”
“等着再过几年,云儿接过大哥手中这杆大旗,咱们这些老家伙就该享清福喽!”
“三叔,怕是真到了那一天,您又该舍不得走咯!”
“嘿!你这臭小子!”
“怎么和你那书呆子四叔一副德行,净会逞些嘴上功夫来挖苦别人。”
魁梧汉子笑着拍了拍秦云脑袋,目光中满是宠溺之色。
“江小哥,二位叔父既已来到,想必可以开窑动工了。”
秦云眼见时机已至,赶忙冲着少年出言提醒。
“江公子,咱可是心心念念盼着看上一次玻璃出窑的盛况。”
“如今万事俱备,就等着你来大展身手了。”
魁梧汉子冲着少年会心一笑,言语间仍旧颇为认可。
“小娃娃,你要是再不出来,哥哥我可就当真把你扔进火窑了!”
少年面色淡然如水,心中却已然翻天覆地。
“慌什么?小爷又没说抛下你不顾。”
怀中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少年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巨石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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