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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议的结果不出人们所料。逆贼武安国和曹振再次辜负圣恩,严辞拒绝了建
文皇帝分封天下,保留朝廷为诸侯共主的请求。在水师战舰上,曹振回复朝廷派
来的和谈使者:两天内,建文必须退位,开城投降,否则水师将发动进攻。大学
士李琪厉声叱贼,晓之以君臣大义,惹得武安国着恼,一声断喝,叫上数个虎狼
侍卫,将李琪拖入了底舱,绳捆索绑,只待战斗开始时用来祭旗。三人这番做作,
把个与李琪一同前往水师和谈和副使丘政吓得屁滚尿流,慌慌张张带着曹振的口
信回城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半朝文武立刻又少了二分之一。黄子澄、方孝儒两位辅政大
臣,一个再次提议迁都,一个坚持劝允文身死社稷,在空荡荡的朝堂内闹得不可
开交。这一吵,吵得建文皇帝也没了主意,望着诸臣,怔怔的落下泪来。诸文官
见皇上落泪,心中也觉得难过,一时间,朝堂之上,君臣相对哭成一团。
“万岁莫慌,贼兵虽然势大,却未必能攻得下京城。”大将军李景隆出班施
礼,打断了建文君臣的悲泣。“京城禁军尚有三万人马,周围各镇,皆可进京入
卫,曹贼虽然来势汹汹,但其实力俱在水上。陆上决战,未必能攻下京城。守军
只要拖上两三个月,曹贼粮绝弹尽,必将散去。”
事到如今,也只好按李景隆的建议去做,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建文皇帝赐
给李景隆尚方宝剑一口,着他全权调度禁军兵马。同时下旨京城周围各地,号召
豪杰起兵勤王。李景隆得了尚方宝剑,知恩图报,先从军中抽调精锐,给皇宫和
朝廷肱骨之臣的宅邸加了双倍卫兵,严防武安国派人趁乱打劫。另一方面,整顿
江防。挑选将领,在城外对水师摆出一幅严阵以待的架势。
到了第三日头上,曹振率水师强攻,景隆奋起迎战。双方打了一天炮。直到
天黑也没分出胜败。激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吓得京城内家家闭户关门,整个城
市如死去了一般,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惟独城西的驸马府邸。白纸糊窗,黑纱
挂门,阖宅追悼李琪殉国。与李琪交好的一干朋友,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悼念,来
往宾客,络绎不绝。京城中一干无赖少年,如常承祖、李琪之子李芳、李茂等,
收拾兵器,吵吵嚷嚷,要找武安国拼命。
一直折腾到三更天。入李琪府吊唁的人才散去。七月的风、热得出奇,配着
围城中的墨一般的黑夜,愈发衬托得京城像一个鬼蜮。突然,一双人影从驸马府
的角门内滚出来。烟一般,消失在黑暗里。几声夜枭嘶鸣在街头柳树下响起,
“嘎嘎”。“嘎嘎”。与李琪府内的鸟鸣声相和,伴着这令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的鸟鸣声,一队阴影从同一个角门跑出,紧接着。又是一队。仿佛考验人们的视
力般,一队接着一队出个没完。瞬间,黑影全部散去,角门嘎吱一声关上,整个
街头再次恢复宁静。好像刚才根本没人出现过。或者刚才雾气般在黑暗中移动的,
不过是一群尘埃凝聚成的孤魂。
“大帅,时间到了。”黑暗中,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随着这句话,整个江
防阵地都跟着动了动。几点灯光亮起,有规律的暗了暗,再次闪高。用玻璃镜子
和牛油大蜡做成的聚光灯将聚拢起来的亮光扫过江面,旋即灭去,整个长江旋即
被遗忘于黑暗之中。
“出发”,谷王朱穗果断的挥挥手,几个心腹将领立刻从堡垒中跑了出去。
谷王的心腹幕僚高翔凑上来。用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沙盘。“王爷,如果我们……”
他低声问道。
谷王朱穗的眼睛刷的一亮,一个冒险的计划出现在脑海。想了想,这位喜爱
玩阴谋的王爷,带着幕僚走下了堡垒,没有说一个字。一阵江风吹进指挥所,沙
盘上,几个凸前的炮台被摇曳的烛火照亮。如果把这几个炮台用支线连起来。交
叉点,恰好是长江侧,当年朱元璋命工部人工开拓出来的。玄武湖入江口的位置。
数艘水师战舰,缓缓的*近玄武湖入江口,这个口原来并不适合战舰行使,
洪武年水理财远征高丽获胜,为了迎接其凯旋,献俘,朱元璋特地命工部拓宽,
加深了这个入口。经过这次工程,玄武湖水面宽度和深度都有增加。曾经一度成
为水师星、月两级战般的锚地。太子朱标讨平倭国,众大臣之女乔装打扮上船挑
夫婿。这段佳话也发生在湖上。
玄武湖注定成为承载英雄的传说之湖,无论是在炮击凌烟阁的当日,还是今
晚。
入湖口,几盏红灯又闪了数下,那是约定的暗号。武安国整顿衣冠,带着数
百战士走下了小船。
“武兄,小心。”靖海公曹振站起来,送到了船舷侧。
点点头,武安国没回话,带着几艘小舟驶入了黑暗。驸马李琪站在曹振身侧,
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身体处在热乎乎的夜风中,却不断的打冷战。“谷王
朱穗*得住么,他和李景隆可都是随风驶舵的小人。”
看着李琪紧张的样子,曹振轻轻的笑了。“正因为他们是见风使舵之人,才
更会选择时机。记得武兄白天对咱们说过的话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杀了
武兄,也救不了建文朝廷,扭转不了天下大势。这个时候,李景隆才不会犯傻!”
话说完,曹振扭头命令道,“传令,各舰队保持警戒,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见对
方回应,就给我轰平了这道防线。”
“吱……吱……吱……”伴着酸涩的转舵声,几艘*近江畔的战舰艰难转身,
将侧舷对正了岸边的堡垒,舷窗推开,一层层火炮推出炮口,盯住了岸边堡垒的
一举一动。
玄武湖口的灯光又闪了闪,几艘更小的划桨船驶出湖口,小船头,一个大腹
便便。下巴胖呈双层的将领高举着灯笼,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是谷王朱穗,他
带着侍卫亲自过来。驸马李琪的心从嗓子眼儿落回了肚子。一会儿。旗舰主桅杆
上挂起了一串彩灯。更多的小舟从巨舰上放下。迅速驶进了玄武湖,每艘小舟上,
都坐满了手持武器的战士。紧接着,数艘改良型星级战舰从巨舰后边划出来。跟
在小舟后,向湖内驶去。
曹振和朱穗手挽着手,坐在最后一艘战舰上,慢慢溶入黑暗。
“砰。”一声炮响,整个江防阵的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从长江畔到玄武
湖。从玄武湖到京城城头。灯光如一条醒来的长龙般,逐一亮起。整个城市也跟
着亮了起来。喊杀声,哭闹声,火铳射击声,响成一片。
“逆贼进城了。”有人凄厉的喊道。
“城破了。”有人乱哄哄的附和。剧烈的火铳射击打断了这些叫嚷,一队队
士兵,冒着弹雨沿着街面跑过。有人在奔跑中倒下,有人在奔跑中加入。有人穿
着禁军的军装。有人身着水师陆战队的迷彩。还有一些分不清编制的黑衣人,趁
着混乱,用手雷,将一道道防线炸出缺口。所有进城的人手臂上都扎了一条醒目
的白毛巾,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不愧是横扫倭国的威武之师啊,你们看看,人家就是不一样。”一所民宅
紧闭的大门后,无数双眼睛在门缝里观望。乱军不像朝廷说的那样,见人就杀。
严格的说,他们比守城的禁军更有纪律。几乎每个临街的房子都被人隔着大门通
知,不要惊慌,不要点灯。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做到了这几条后,叛军果然
不再骚扰。有些地痞想趁乱发财,被胳膊上裹了军法队标记的人抓住,就地枪决
了。
“可惜啊,皇上用不了他们,否则……”一所大宅里,心忧天下的读书人叹
息着说道。他的话立刻遭到一片反驳。“皇上,一个撒谎不脸红的家伙,得了吧,
曹大人要是不反,早跟着朱大人去找先皇了。”
“嗨。”有人叹了口气,啰啰嗦嗦念起了佛经,祈求混乱中,不会遭到士兵
的伤害。“南无呵弥驮佛,南无呵弥驮佛”,会念不会念经的人一声跟着念叨,
心中祈求着火铳声早日平息,混乱早日结束。
“希望能摆脱这一治一乱,一乱一治的循环吧。毕竟,兴,百姓苦,亡,苦
的亦是平头百姓。”灵谷寺内,方丈空闻望着如来佛祖庄严宝相,喃喃祈祷,跳
动的烛光下,镀金的佛面一片祥和,低垂的双眼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也仿佛看
尽了这兴与亡的悲欢,不愿插手红尘之事。
“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吾之愿也;若不获已,则奉身以死。临难苟免,
吾不为也。替我转告诸公,努力以国家为念!”方孝儒拒绝了弟子送来的黑衣,
转身走入了书房,烛光下,翻开一本《论语》一字一句的低声朗读。弟子们楞住
了,彼此以目光交流,有人保拿起了包裹,从角门溜了出去。有人走回了自己的
屋子中,重新打开床铺。方家的后人陆续走进书房,各自捧起本论语,跟着父亲,
高声阅读。朗朗的读书声穿过院墙,盖住街道旁嘈杂的射击声。
皇宫内,同样是书声朗朗。建文皇帝朱允文捧着一本书,对帘外的身材声充
耳不闻。御书房和皇宫内各主要建筑外,太监的宫廷侍卫的逼迫下,将柴草一捆
捆堆在窗户旁。硫磺、菜油,各种易燃物品也被众仓库中取出来。洒到柴草之上。
一切已经准备停当,只等皇城被攻破的消息了。李景隆派来的卫队在第一声
炮响扣就开始冲击皇宫,只是因为没有携带火炮,才被宫廷侍卫们用火铳压了下
去。眼睛皇城外的叛军越聚越多。等城外的火炮运来时,就是皇城毁灭之刻。
今夜,朱允文的神情特别从容。该做的,他已经都做了,自从继位以来,推
思于左右,对文臣不以小错相责,对武将不以小败为惩。古往今来的皇帝,允文
自以为没一个人比自已更宽宏。更勤政。可这如画江山,怎么还是转瞬易于他人
呢。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子对曰,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朕对这些臣子还不够好么,为什么换不来他们的忠心呢,建文皇帝合上书。望着
窗外天空中的子弹轨迹想。
手中的论语,没能给他任何答案。叛军来得这么迅速,即使建文皇帝是傻子,
也明白是李景隆和朱穗合伙出卖了他。可惜他白天才嘉奖完李景隆,当着剩下的
臣子面儿夸李景隆公忠体国。没想到,才几个时辰,公忠体国的楷模李景隆已经
把京城当作红包送给叛贼。最让朱允文痛恨地是,李景隆和朱穗,都是方孝儒推
荐的。想到这个他一向尊重的名儒和叛贼勾结。设好了圈套等自己钻,允文心中
更加失落。
一阵噎泣,打断了朱允文的思索。皇后和几个妃子身穿朝服。相拥着席地而
坐。她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带着泪水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特别
娇艳。
“皇后不必难过,也许是天欲亡我吧。”转过身子。拍拍皇后的肩膀,允文
低声说道,“朕已经尽力了,见了祖父,可以向他交待。”
“皇上。”几个妃子抱头哭成一团。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允文去死,外边
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她们还没有看够。
“一会儿,朕将举火。焚了这肮脏世界,你们如果愿意离开。现在就走吧。”
第一次知道体会别人的心思,朱允文笑着命令,“王总管,搬完了柴草,让太监
和宫女们躲到御花园里去吧,拿几套宫女的衣服来,给皇后她们换上。”
“是”王总管答应一声,叫过侍卫统领,传达了皇帝的命令。听听窗外越来
越近的喊杀声,建文皇帝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让侍卫们也去后花园吧,贼兵来
时,主动投降。武贼不嗜杀戮,肯定会放过大家,还有你们几个,也走吧,不要
随朕一块去了。”
“皇上,”几个贴身小太监一块哭了起来,门外的侍卫也暗自抹泪。宫女的
衣服很快找来了,几个妃子却谁也不愿意先换。皇后擦了把眼泪,抓起一件太监
的衣服。和自己比了比,试探着向允文问道:“皇上,您,如果暂避贼锋……”
“砰。”一个炮弹落入了皇宫中,掀起一片黑土。几堆柴草被炮弹片击中,
立刻燃起熊熊大伙。火光下,建文皇帝叹了口气,扶起了相濡以沫的妻子,继位
以来,天天忙于国事,和妻子后妃聚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此时,皇城被攻破在即,
反而增加了一家人聊天的机会。
这就是命运,残忍而荒唐。
“天欲亡我,我能躲到哪里去呢,皇后也走吧,隐姓埋名,出去做个普通人。”
朱允文体谅的说道,命令太监给诸妃子们更衣。在他的几个老师口中,关于朝廷
兴亡,皆以天命解释。朱允文想不出自己为何丢了江山,也把其归于天命。这个
沉重的天命,让他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对眼前的世界,也没有任何留恋。
历史上,被逼退位的君王,有几个能平安到老,与其等着别人羞辱过后来杀,
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
又一发失去准头的炮弹落入了皇宫,炸裂,震得御书房来回晃动。天花板哗
哗向下落土,落了大伙一脸,几个抽泣着的妃子在太监的帮助下,半推半就穿上
了宫女衣服,和小太监们一起向御花园退去,得到命令的宫廷侍卫们感激的看了
看皇帝,也相继走向了御花园。皇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不断有偏了准头的炮
弹落入皇宫,在地上炸出一个大坑。
皇后摇了摇头,推开给他换衣服的太监,自己站了起来。走到允文的身边。
肩膀*着肩膀。“臣妾是你的皇后啊,你去哪里,我自然跟去哪里。”这个一向
以温婉著称的女子低声说道,目光安定而坚强。
前门口又是一声爆炸,欢呼声起,喊杀声随即越来越近。数十个侍卫匆匆自
御书房前跑过。怜悯向这边扫了一眼,扔下武器,跟着各自的长宫跑向了花园。
火铳声渐渐稀落,愿意和允文共存亡的侍卫还在抵抗。但已经阻挡不住叛军的脚
步。
“走了?”朱允文冲着自己的妻子笑了笑,拔出蜡烛,走到御书房的窗口,
夫妻两个相视而笑,目光如初婚时刻般温柔。
微风吹来,翻动允文刚刚放下的论语,“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一列清晰
的大字出现在灯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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