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静秋这举动落在金周氏的眼里,让她皱紧眉头,她忍不住责备道,“秋丫头,你的礼数呢?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赵裕可是当朝皇子,容静秋这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对皇室的藐视,是不能容忍的,毕竟她一直自豪自己有皇室血统,因而对这套君臣礼仪格外的看重。
容静秋却是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大舅母这话说的,让外甥女好生惶恐,外甥女这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所以九殿下也免了外甥女的礼数,跟我娘没有关系,大舅母不要牵连我娘身上,不然我娘的病情怕是会重上加重。”
金周氏却是颇为怀疑这说法,容静秋的气色虽然没有她受伤之前红润,但也并不苍白,可见她的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所以这说法不过是推脱之词而已。
正在这时候,赵裕已经就着侍女掀的帘子进来,陪他进来的依旧是容鹭,这半大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金周氏,立即知礼数地上前给金周氏见礼。
金周氏轻“嗯”一声,对容家的这个庶子不太感冒,所以态度都是淡淡的,面对赵裕的时候,她当即热情了许多,典型地看人下菜碟,朝赵裕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表姑无须多礼。”
赵裕笑着虚扶了一把金周氏,因为金三的缘故,他时常出入宁靖侯府,与金周氏是极为相熟的,但无论何时见到,这表姑的礼仪都是无可挑剔的,哪怕他说过无须行礼,但都不行,金周氏依旧如故,更说过礼不可废这样的话来。
“秋丫头,还不赶紧起来给九殿下见礼?”金周氏板着脸看向容静秋,然后又自以为是地向赵裕解释了一句,“这丫头的身子骨还没有全好,这才怠慢了,九殿下莫要气恼……”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为容静秋好,哪怕是夫妻,也不能废了礼数。
赵裕看到容静秋斜睨着看向他,当即忙制止道,“表姑,这是本皇子特许的,您刚也说了,她的身子骨还没有全好,这些虚礼不行也罢。”然后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本皇子与她都即将要成为夫妻了,不正该要体贴她一下吗?表姑,您说是吧?”话里指代的那个她比容三姑娘这个正式的称呼要显得亲近得多,他这是实实在在在地告诉她,他对容静秋的重视。
这番举动成功堵住了金周氏的长篇大论,人家未婚夫妻愿意如何相处,实际上是轮不到她指手划脚的,更何况这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儿媳,轮不到她教训。
话说回来,她那未来儿媳妇清澜郡主,她想教训都不行,就更遑论赵裕了。
尤其是现在看到赵裕上前虚寒问暖地关心着容静秋的身体,两人有说有笑的,就更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可笑了,遂,她板着脸坐在那里,面色有几分不悦。
容静秋把金周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没有放在心上,以前总想到面面俱到周全地行事,现在却觉得意兴阑珊,她与容金氏的母女之情再也回不到最初,金家的人只会对她越来越不满,无论她如何做,只要容金氏不认可她,那么都是徒劳无功。
所以,她又何必费尽心思去讨这些人的欢心?
她笑语晏晏地与赵裕交流着,对金周氏这长辈却极其冷淡,初时金周氏还能端着长辈的架子坐在一边,但实在插上不上话之后,既是县主又是侯夫人的她,实在受不了如此被人忽视,所以她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这突然的动作,让赵裕和容静秋都下意识地朝她看去,两人都暗暗皱了皱眉头,这金周氏要闹什么幺蛾子?
“殿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她朝赵裕点了点头,然后直接略过容静秋,抬脚就往外走。
看那背影,显然气得不轻。
容静秋在金周氏带着怒气离开之后,这才朝赵裕道,“九殿下,你看,我又把事情给搞糟了。”她无甚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又摊了摊手。
潜台词就是像她这样的妻子,估计没法给他带来什么助力,他要不再重新考虑下要不要娶她?
现在的她了无牵挂,反倒可以效仿七皇子的前未婚妻蓝家姑娘那样,到庵堂里走一糟过度一下,只要有个一年半载,她想要的自由也就到手了,到时候谁会关注庵堂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尼的死活,一如武婷玉,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赵裕的神色沉了下来,他朝容鹭看了一眼,容鹭立即会意地起身,找了个借口速度极快地退了出去,这让容静秋私底下小声骂了他一句叛徒。
没有容鹭在场,那些个侍女,赵裕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于是他强势地握住容静秋的手,然后在她的手背处落下轻柔的一个吻,最后警告道:“这样的话本皇子不想再听到,容静秋,本皇子说过这辈子你逃不掉的。”
容静秋秀眉微蹙,对退婚这条路彻底死心,她本以为赵裕执着于她有几分是因为她的家世,可现在她与父母都闹得不太愉快,又与舅家金家关系疏远,这样的她还有何价值让他痴迷?
她想不通,赵裕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赵裕看她的小嘴不再说出让他不喜的话,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太后祈福回朝了,过两日要办家宴,你也出席吧。”
容静秋不置可否,既然无法与赵裕分道扬镳,那她就还得与这些人打交道。
她有些恹恹地道,“我这身份出席不太好吧?”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亲,总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赵裕给她拢了下鬓边的秀发,“无妨,更何况是太后亲自点名说要见见你。”
容静秋闻言,当即坐正身子,惊声道,“太后点名要见我?”
赵裕点了点头,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想容静秋再度进宫应付这样的场合,毕竟她之前在东宫遭遇到的刺杀让她应该心有余悸。
容静秋顿时有几分惴惴的,当朝太后姓夏,其实不是皇帝的生母,甚至她年纪比皇帝还小上一些,当初老皇帝被迫退位当了太上皇,为了恶心儿子,他立了个比儿子年纪还小的太后,然后每每正式场合,他都携这年轻的太后出席,就为了让皇帝难堪。
讲究三纲五常的大安王朝,对名份这东西极其看重,夏太后纵使年纪比皇帝还小,但皇帝还是得尊她为母,在老皇帝崩逝后,对太后的孝敬年年增高,这也是做给天下万民看的。
就连看不起夏太后的皇后,在她在前,也得收敛一二,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哪有在纵妃嫔面前的风光?
当然夏太后也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她毕竟不是皇帝的生母,所以也不敢太过拿乔,这样一来二去,二人反倒母慈子孝起来,看起来和乐融融。
这是上辈子容静秋对夏太后的记忆,当然这些看法是很官面化的,毕竟太后时常不住宫里的慈宁宫,她大多时候都亲自去为皇室祈福,一年到头不知道要祈福多少次,因而上辈子她见过夏太后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的。
想到夏太后其人,难免会想起夏薇,这个在她上辈子最后时光里帮助过她的女人,她欠着她的恩情。
而夏薇,正是夏太后的亲侄女。
赵裕看容静秋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不太喜欢被她忽略的感觉,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悦地道,“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容静秋的手心被捏疼了,这才回过神来,随口就道,“正在想着太后会不会也像皇后那般难缠?我可是怕了皇后,万一太后也是这样的角色,那我可得担心小命了。”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赵裕轻笑道,“放心好了,太后不多管后宫之事,她这人行事极有分寸,你到时候礼节上不出错便可,其他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容静秋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赵裕所说的这些她都清楚得很,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或者就连赵裕也不太了解吧,毕竟夏太后在宫里来说就是个边缘人。
这边厢两人说起夏太后,另一边厢的母女二人却说起了容静秋。
若不是女儿亲口所述,金陈氏是万万想不到容静冬是这样死的,她当即皱紧眉头,“怎么弄到如斯境地?你这当娘的怎么不阻止她们姐妹互相残杀?现在倒好,一死一伤,倒是便宜了容傅氏那个老东西。”
要不是女儿病重,她是万万不会再踏进定远侯府半步的,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自家女儿病重,她无论如何都要来看她一眼,来之前她甚至还想过女儿是不是受了容傅氏的欺负,她还想着为她出头,哪曾想却是这样让人扼腕的憾事?
容金氏难过地道,“娘,我哪里没去阻止?我拼了命地想要化解,是秋丫头她……她仗着九皇子撑腰,咄咄逼人……”
金陈氏看到女儿还没有发现症结在哪里,当即打断她这番来回絮叨了好几遍的话,“这事你怪不得秋丫头,先是你有失公允在先,况且我也看出来秋丫头的性子就不是个和软的,你与她硬碰硬,她自然就会比你更硬,当初发现了真相,你应该先隔开她们姐妹二人,把冬丫头送到我这里或者装装样子送到家庙去也行,一来杀杀冬丫头的煞性,二来也向秋丫头表示你的不偏不倚,可你偏偏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娘,连你也要说我错了?”容金氏睁着泪眼伤心地问道。
金陈氏这回不为所动,“为娘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冬丫头已经折进去了,你难道真要与秋丫头永不化解吗?”
容金氏的脸偏向一边,她实在无法原谅容静秋的心狠,一想到小女儿死前的惨状,她就想哭,止不住地心疼。
金陈氏叹息一声,当初因为好不容易才得到个女儿,她千宠万宠地将女儿宠大,结果报应在这里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所以女儿也教不好子女。
“听为娘一句劝,跟秋丫头和解吧,你是母亲,她是女儿,哪有什么隔夜仇?”
“娘,你别说了,我的心很乱。”
容金氏逃避般地面向床里面躺着,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
金陈氏也不勉强她,知道她的性子轴起来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得她自己想通。
她在这里陪了女儿好一会儿,见到儿媳妇金周氏板着脸进来,她微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金周氏本来想说几句容静秋的不是的,但看到床上躺着的容金氏,又把这话吞回肚子里,姑奶奶身子都瘦弱成这样了,她也就别在她心上插刀了。
“没什么。”
金陈氏见这个儿媳妇不说,遂也不再问。
侍候女儿喝下汤药,看她入睡后,她这才起身,到了屋外,朝金周氏道,“你与我去一趟秋丫头的院子吧。”
“婆母,您去她那儿做甚?”金周氏受了容静秋的冷遇,心里此时有些忿忿不平。
金陈氏看了一眼,当下了悟,“你刚才去秋丫头的院子找不痛快了?”
金周氏这才趁机说起在容静秋那里受到冷遇的事情,在她看来,她是长辈,容静秋是晚辈,哪有晚辈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这还有纲常吗?
金陈氏倒是比儿媳妇开明一些,尤其知道了容静冬的死因,对容静秋给金周氏冷遇的事情并没有感到多气愤,“你呀,越活越过去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又是晚辈,纵使错了,你也委婉地跟她说,人心非草木,她分辩得出来谁好谁坏。”
金周氏不语了,婆母的话她听得明白,但在晚辈面前拉下脸面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罢了,你在这里守着吧,我自个儿过去找她说说话。”
金陈氏不勉强儿媳妇随同,寻了花嬷嬷在前面带路前往容静秋的院子。
这个外孙女,在她的内心深处的份量其实不重的,当初就是因为她,女儿的婚姻才一地鸡毛,当时她对这外孙女也有几分迁怒之情,这才对她的成长不闻不问。
可如今这外孙女被指婚给了赵裕,这就不同了,赵裕与自家孙子金三来往甚密,虽然丈夫与儿子那边没有什么表态,但她看得出来金家的立场是偏向哪一方的,表面看来是太子的阵营,但很有可能他们暗中支持的是九皇子。
出于这个猜测,她就不能不对未来的九皇子正妃有所表示。
容静秋身具容金两家的血脉,她嫁给赵裕是再合适不过的,而金家也不怕赵裕将来有一天功成名就后就过河拆桥,毕竟他的妻室身上也流着金家的血脉。
无论是现实还是情感,她都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金陈氏的到来,让刚送走了赵裕的容静秋颇有几分意外,毕竟之前大舅母还在她这里受了冷遇,这外祖母又来唱哪只歌?
不过到底是年纪大的长辈,她也做不出来面对金周氏时的姿态来,当即起身就要去相迎,金陈氏却是先一步摆手道,“快,快坐下,你这身子还虚得很,别硬折腾起来迎接我这老婆子。”
容静秋并不是真的厚脸皮之人,人家来硬的,她会比人家还强硬,人家软着来,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于是她还是挣扎着起来,上前给金陈氏行礼,“外祖母折煞外孙女了。”
金陈氏伸手拉着容静秋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这身体看来还没有恢复如初,我那儿有颗上好的老山参,回头我让人送来给你补补身子。”
“这些府里也有,可外孙女哪儿就需要老山参补身体了?这等好东西用在我身上那叫浪费。”容静秋笑着扶她坐下来,亲自给奉了一碗茶水。
“外祖母知道你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确实是用不上这等东西,但这是外祖母的一片心意,到时候送来你收下便是。”金陈氏拉着容静秋坐下,让她别忙活了,“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一听到这话,容静秋就知道了金陈氏的来意,她是来当和事佬的。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同样的目的,金陈氏就比金周氏不知道高杆到哪里去了,就好比容傅氏,关键时刻还是让人刮目相看,但容傅氏的为人却是拍马也比不上金陈氏的。
“外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事我若是早知道,当即就让你处理冬丫头了,这天底下还是讲理的地方,她既然对你动了手,那就死不足惜。”
金陈氏说得颇为冠冕,反正容静冬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必要再给她留面子,所以这话说得比在女儿容金氏的面前要有力得多,立场也更鲜明。
容静秋微垂头不语,在这个话题上她并不想多说,毕竟容静冬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必要喋喋不休地狂踩她。
金陈氏看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之前没与容静秋过多的相处,而且这孩子也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她的禀性也是知一不知二,如今看来,容静秋有容人之量并且行事自有定度,这样的九皇子正妃对金家绝对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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