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旱灾的时候,河里是没有水的。
没有水,自然也不会有鱼虾,更不可能会有大鹅。
更何况,在那些艰难岁月,纵使没有旱灾,普通的农村人家可能到了过年的时候都吃不上一顿肉,更不要说拿鱼、虾、大鹅这种稀罕玩意儿做主食了。
这种问题就跟粮食减产为什么不去吃肉一样,在蜜罐里养大的人,是想象不到受难者处境的艰难的。
当然,刘空明并没有直言戳穿年父风马牛不相及的错误答案,当着孩子的面冒犯她父母的威严,这样不好。
看着怀着肚皮起伏越来越微弱的土狗,刘空明盯着微睁的狗眼,却没能从土狗脏兮兮时不时爬过一条寄生虫的眼睛里看出绝望或是对死亡的恐惧;
恰恰相反,土狗的眼神很安静,就像是一只普通宠物狗玩闹了一天后困乏的躺在主人怀里一样,安静、乖巧、随时可能耷拉下脑袋,在主人的怀抱中睡得像是死过去一样。
有个词叫做狗仗人势,在主人怀里或者被主人牵着的时候,狗子对主人有绝对的信任,主人就是它的底气,让它可以暂时放下对世界的戒备心,毫无顾忌的露出自己最脆弱的肚皮。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如果突然将一只与这个人完全陌生的狗子抱在怀里,就算这只狗子胆小不敢在这人身上留下两排牙印,也至少会因受惊而疯狂的扑腾逃离。
虽然很奇怪,但刘空明就是有这样的错觉,就好像自己是这只浑身毛发打了结的,脏兮兮的身上满是伤痕,可能沾染了不止一种寄生虫或者不止一种疾病的生命垂危的狗子的主人一般。
虽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土狗受到计程车的撞击,再加上生命垂危,所以懵了,或者说根本没有气力和心思挣扎了,达到了:‘毁灭吧,赶紧的’这样哀莫大过心死的心境。
思考间,土狗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许,有些发灰的眸子盯着刘空明盯了片刻,将脑袋挪了挪,狗鼻子紧贴着刘空明的胳膊,近在咫尺的刘空明能够听得清土狗正在长吸一口气,而后长长的吐出来。
毛发打了无数个结的狗尾巴没来由的晃荡了起来,像是凌晨马路上头发花白的清洁工大爷手里那支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头儿的旧扫把,虽然无力,却还在顽强的在它的领地一左一右的摆动,刘空明的眼睛很尖,他能清楚的看到从狗尾巴尖被扬飞出去的虱子跳蚤。
今晚过后得换身衣服,时间稍长点好好的泡个澡了。
一会儿到了兽医那里务必要找点药。
给狗子驱驱虫。
坐在前座的爨父腾出一只手来,在后颈脖用力的挠了挠,口中喃喃着:
“难道车里进蚊子了?怎么这么痒?”
“爨先生,我建议你今晚好好冲个澡,爨一一,你也是。”
爨一一重重得点头,而爨父却只打了个马虎眼:
“这种季节就是这样,身上太爱出汗了,难免身上会有点体味,真是不好意思啊刘小兄弟。”
显然,爨父误解了刘空明的意思,刘空明连忙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
没等刘空明说完,刘空明就感到自己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前倾,好在前方是驾驶位座椅将刘空明拦了下来,爨父麻利的熄火解开安全带,为刘空明打开了车门。
顺着爨父手指的方向,刘空明看到了招牌明亮而有些孤单的‘银田小兽屋’,左右一看,却又觉得格外熟悉。
看到不远处横跨银河的大桥,刘空明恍然。
这不正是刘空明第一次遇到爨父时,爨父因没吃药,做出租车还遇到有人拦路抢劫的这个桥口嘛!
好像......
教官带来的那只哈士奇——‘哈麻皮’就是在这里接受诊疗的。
刘空明没有多想,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快步下车向着宠物诊所奔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宠物诊所里依旧灯火通明,里面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走动。
万幸,这里没有关门。
爨父将爨一一抱下了车,慢了一步看着刘空明走进了宠物诊所。
宠物医生看起来也就比刘空明年长几岁,他有一头规规矩矩且发量略显稀疏的寸头,身形稍稍有些发福,宽厚的白大褂已经有些遮掩不住他呼之欲出的圆肚皮,看到刘空明怀里奄奄一息的土狗,宠物医生眼神微动,冷漠道: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收养流浪狗,我也要养家糊口,也是要吃饭的,没有能力为受伤的流浪狗提供义务诊疗;”
说着,医生冲着刘空明右上方的摄像头努了努嘴:
“店里有监控,带录音的,只要是在这个店里说话不管多低它都能录进去,如果你打算用手机录视频发网上谴责我,我会把证据提交给警察同志。”
对于宠物医生的冷漠态度,刘空明诧异过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大概能猜到宠物医生都经历过什么离谱的事情,有些离谱的人,只要手里拿着手机,就好像是披上了袈裟立地成佛一般站上了道德制高点去谴责别人。
将土狗轻轻放在地上,拉开书包取了一叠现金:
“诊疗费我出,不会道德绑架你的。”
宠物医生眼前一亮,并没有立即接过刘空明递来的钱,而是迅速的拆了一双一次性手套戴好,指了指右前方:
“抱进去,我需要先给他做一个CT,确定一下它受伤的位置和受伤程度,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只狗看起来很虚弱,CT做完之前都可能会咽气,希望你时刻能保持冷静,店里有监控。”
刘空明点点头,将钱放在桌上,背好书包按照宠物医生的指示进行着操作。
宠物医生专业而娴熟的操作着刘空明叫不出名字的器械为土狗做了全身的检查,对刘空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的建议是,现在对它施行安乐死。”
“以你的水平和条件,它已经没得救治了吗?”
宠物医生摇摇头,指着土狗的瘸腿:
“这倒不是,这只狗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了。”
言语间,刘空明敏锐的察觉到,宠物医生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眉宇间充斥了几分痛苦:
“上一个抱着它进来这里的人,从我这里讹走了整整两万块,外加一个多月没办法正常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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