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之后,董参将变的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臣以为他是因为迟迟没有被朝廷起用,以至于心情郁闷,才会有一些乖张的行为,昨日说起斥候兵,臣立刻就想到了他,和他相比,臣连他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因此才向殿下推荐。但不想他竟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臣死罪,死罪啊!”
刘仲礼跪伏在地,脸色苍白的回禀。
“起来吧,这事怨不得你。”朱慈烺温言安慰。
刘仲礼站起来,躬着身,眼神惶恐,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还是不停的渗出。
“你说他有一些乖张的行为,指的是什么?”朱慈烺问。
如果董朝甫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照刘仲礼所说,他的老上司是一名上等的斥候兵,有着潜行无踪的好本事,相信刘仲礼绝不敢说谎话。朱慈烺重练斥候兵,实在太需要像董朝甫这样的人才了,如果董朝甫愿意改过,到京营军中任职,今次他打翻中军逃跑之事,朱慈烺不会怪罪。
刘仲礼犹豫了一下,回:“董参将常常一个人在山中痛哭……”
朱慈烺微微惊奇:“痛哭?是有什么事吗?”
刘仲礼摇头:“臣不知,不敢问。董参将脾气倔强,惹怒了他,他是会打人的。”
“你经常去看他?”
“不经常,董参将无儿无女,一人居住在昌平,臣每年都会去看望他三两次。”
朱慈烺心想倒也是一个忠心的老部下,点头:“下去吧,如果想起什么可随时来见我。”
“谢殿下。”
见皇太子没有治罪,刘仲礼长长松了一口气,擦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的退出去了。
董朝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朱慈烺倒真是好奇了。
今天精武营新操典执行的第一天,不管是徐文朴的戚家拳还是张家玉的鸳鸯阵,都是首次实施,因此这一天颇为热闹,各级将官都下到小队督军,大校场杀声震天,各种口令响彻不断。
三千营挑选出的八百斥候兵,在刘仲礼三人的教习下,加大训练难度,用最严苛甚至是残酷的各种项目考验士兵的忍耐力。
虽然三人自认是中等,不过看起来却也颇有章法。
临近中午,小太监唐亮回来了,他将董朝甫在兵部的旧档全部调了出来,虽然已经有十几年,但兵部职方司的文档保存的非常完好,甚至连董朝甫父母的资料都罗列的清清楚楚。
另外,唐亮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被准许致仕的刘宗周将会于明天早上离开京师,返回原籍。
朱慈烺心中有数,摊开董朝甫的旧档看。
董朝甫原籍辽东,是宁远卫世袭百总,天启三年转调蓟州。崇祯二年,建虏从喜峰口入塞时,董朝甫已经积功升迁为了游击,十一月,董朝甫率兵驰援遵化,兵败罢职。
而锦衣卫方面也有董朝甫的记载。
看完之后,朱慈烺忽然明白了。
崇祯三年,袁崇焕下狱即将被判死之时,有一义士一身缟素,在刑部门前痛哭,愿代袁崇焕而死。史册并没有记载此人的名姓,但朱慈烺现在知道,原来是罪将董朝甫。
从董朝甫的籍贯和从军经历来看,他应该跟袁崇焕有过交集,闻袁崇焕将死,所以才会疯狂的到刑部门口为袁崇焕鸣冤。
董朝甫全身缟素,在刑部门前以头触地,放声痛哭,被锦衣卫拿获,扔到顺天府衙关了半年,等他出狱时,袁崇焕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明白了,董朝甫常常在山中痛哭,一定是为了袁崇焕。
只是,如果董朝甫是一个袁粉,为袁崇焕抱屈,那就更不应该躲避太子的召见了,只有见了太子,诉说冤屈,才有可能为袁崇焕洗刷污名啊,他为什么不愿意来见?
怪哉。
“把刘仲礼找来。”朱慈烺放下董朝甫的旧档。
“是。”唐亮去传刘仲礼。
“刘仲礼,董朝甫无子无女,你觉得他会跑到哪里去?”等刘仲礼进账后,朱慈烺问。
“臣不知。”
“像你这样的旧部,董朝甫还有多少?”朱慈烺问。
刘仲礼想一下:“大约有二三十个人吧。”
朱慈烺点头:“好,你给他们传话,就说本宫召见董朝甫,乃是为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如果有机会,请他们转告董朝甫。”
刘仲礼的眉角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拜伏在地:“臣遵命。”
……
第二日上午,五城兵马司的好几百官兵忽然涌出了城门。
“站开些!退开!”
“往后走往后走!”
进城的在外面挡住了,出城的在里面挡住了。德胜门被把得铁桶似的。
接着两名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里走了出来。
而在两人身后则是长长的车马队伍。
不说锦衣卫,只看车马队伍就知道非是一般人要出京,城里城外被挡住的士民人等都好了奇,便都不走了,远远地聚在那里,议论纷纷。
“咦,那好像是新任吏部尚书郑大人的马车。”
“礼部蒋侍郎。”
“兵部吴侍郎。”
有人认出了几个大人的车马。
远远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轰动了起来:“大人们这是干什么?是要出城送人吗?”
一位老儒生忽然在人群中喊道:“今日蕺山先生出京,你等快让开,老朽要见先生一面。”
“是那位官拜左都御史,但又忽然致仕的蕺山先生吗?”有人问。
“正是!”
老孺高声回答。
人群之中掀起一阵骚动声,呼地一下就为他闪开一条道路。
而在道路的前方,一大队的儒生早已经路边等候多时,当车队靠近之时,他们涌到路中,对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长辑不起,有人喊:“蕺山先生不要走,我等愿咛听先生教诲。”还有人喊:“先生乃麒麟凤凰,泰山北斗,为何一遭受挫就要离开朝堂?”
群情激动。
开道的两名锦衣卫试图驱散人群,但人太多了,法不责众,一时他们竟然做不到,直到其中一名锦衣卫恼怒的提起马鞭,往人群中一阵猛抽之后,拦路的儒生们才慌乱让开。
车马队继续向前。
刘宗周的马车始终没有掀起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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