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险峻的局面,多尔衮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和无奈。
眼前的这些情势,他早就已经想到了,但偏偏避不开。
三道壕沟和十几万的明军,横亘在他和锦州之间,他不知道,锦州城中还有多少粮食?又还能支撑多久?更不能知道,明军是否会有洪承畴所说的破绽?
更为痛苦和急切的是,现在营中存粮已经耗费了一大半,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军粮耗尽之前,击败明军,不然不但救不了锦州,这十几万大军,怕也是要崩溃了。
前一次松锦之战,明清双方僵持了一年,黄太吉才找寻到洪承畴头重脚轻的弱点,一举破之,这一次,一定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
不是明败,就是清破。
“告诉孔有德,给本王放三炮,以告诉英亲王,大清的援兵,到了!”多尔衮道。
相隔二十里,壕沟阻绝,无法传递消息,只能希望大炮的巨响,能振奋锦州城中的军心。
……
同一时间,大明兵部尚书,蓟辽总督孙传庭正站在高高的角楼上,举着千里镜,徐徐观望,当见到建虏大军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之时,他眼睛里没有忧,只有喜--多尔衮终于是按捺不住,终于是率领大军来到锦州了。
如此,战事就回归军机处的计划。
多尔衮,既然入了此彀,就休想再全身而退了。
……
修整了五日,准备了五日,虽然天寒地冻,手不能伸,但在多尔衮的指挥下,五日后,建虏和喀尔喀联军,还是发起了对大明防线的攻击,但不是总攻,而是小规模的试探,从南到北,几十里的战场上,小战斗不断,建虏不停的试探,想要找出明军防线的薄弱点。
而明军则是不动如山,无论建虏怎么攻,明军都是结硬寨打呆仗,凭借壕沟胸墙,按部就班的防御。
这种态势的战斗,从十二月初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下旬,也就是即将过年的前几天。
这十几日间,大大小小的战斗,将近数百场,建虏和喀尔喀联军每日的伤亡,都在千人左右,而就现在的天气,但是重伤,不病死也要冻死。相反,因为有壕沟和胸墙的保护,棉衣、柴薪、医药后勤的充足,明军的伤亡却是极少。
面对如此局面,建虏上下都是焦虑。
……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经过十几天的试探之后,多尔衮决意发起总攻,从锦州松山一线,突破明军防御。
只所以选择小年夜,就是奢望在小年夜里的节气里,明军的防守会有所懈怠。
“砰砰砰砰~~~”
巨炮轰鸣,天摇地动,这一次,多尔衮将所有能够携带的大炮,都带到了锦州了,但比起大明的火炮,他们不但在数量上,在质量上也差了很多,已经没有了上一次松锦之战时,双方重炮旗鼓相当,在乳风上架炮互轰,打的地动山摇,建虏还略占上风的景象了。
为此,多尔衮秘密命令孔有德和马光远趁夜将重炮集中运到了锦州松山一线,经过两天的准备,二十三,小年的上午,建虏重炮忽然对锦州松山一线的明军防御阵地展开了猛烈轰击,同时的,喀尔喀骑兵踩着松山近海冰冻的冰面,从海面绕道,往明军防线后方攻去。
-----明军在锦州松山一线,挖掘了大量壕沟,截断了道路,但面对海面,他们却无法修筑太多的防御,谁让松山距离海边,只有十几里呢?多尔衮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想要效仿天启年间,第一次宁远战役时,他大清勇士趁着冬季冰封,马踏冰面,袭击觉华岛,杀散岛上的明军,将明军囤积在岛上的粮草,全部焚烧一空的前例,再造一次辉煌。
但这一次,为的不是粮草,而是绕行明军防线的后方。从后方向明军发起攻击。
两万喀尔喀骑兵,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各出一万,分成四队,马踏冰面,急急而行。
而在锦州松山防线的正前面,多尔衮动用十万兵马,多用盾车,连续发动进攻,以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为喀尔喀蒙古骑兵的背袭创造条件。
“杀啊!”
“砰砰砰砰!”
炮声,枪声,喊杀声,惨叫声,战鼓声,号角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十几里的战场,狼烟滚滚,金戈不断。
……
“哒哒哒哒~~~”
马踏冰面,冰屑成雾,在十万建虏正面攻击的掩护之下,两万喀尔喀骑兵顺利的绕过了明军的松山防线,从其后方的塔山段登陆----比起松山堡,塔山堡距离海面更近,前一次松锦之战之时,吴三桂马科等人都人就是顺着海边逃到塔山,方才捡回一条命的,今日天寒地冻,这里的冰面比铁石还要硬,原本的船行波涛变成了骑兵通行的坦途,正适合喀尔喀骑兵发威。
“冲啊,拿下孙传庭,扬我喀尔喀之威!”
成功绕后,且发现明军在近海附近没有太多的防御,土谢图汗狂喜不以,振奋无比,他仿佛的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光芒,也仿佛看到那个装着蒙古玉玺的宝匣,正被多尔衮双手捧送,亲自呈到了他的面前……
“呼哬~~”
喀尔喀骑兵冲击极猛,上岸之后,立刻兵分数路,从后方向锦州松山一线杀去。
不过很快的,他们就察觉到不对了。
因为随着深入,他们发现周边的墩台越来越多,道路也越来越难以行进,后方更是忽然有警报传来,说有大队明军正在移动。
“不好,有埋伏!”
土谢图汗大惊失色。
原来,建虏故技重施,想要马踏冰面、绕后袭击的小伎俩,早已经在孙传庭的预料之中,为此,他故意松懈了近海的防御,却在后方布置了一个口袋阵,就等着喀尔喀骑兵往里面钻呢。
“撤,快撤!”
土谢图汗大叫。
但晚了。
“杀虏!”
猛听见一声号炮,大地仿佛翻滚了起来,喊杀之声震耳欲聋,明军伏兵四出,白烟升腾,遂发鸟铳密集发射之声,如爆豆一般,将喀尔喀骑兵打的纷纷落马,接着,明军骑兵也杀了出来,吴三桂,虎大威,刘肇基,马科,刘良佐,李过,高杰等部的精锐骑兵,如一把把尖锐的匕首,忽然从两翼杀出,将试图撤退的喀尔喀骑兵冲的混乱,并将他们分割开来。
猛烈冲杀,刀砍枪刺之中,已经是陷入混乱的喀尔喀骑兵根本抵挡不住,逃命之中,不住的落马……
这一战,直杀的喀尔喀骑兵丢盔弃甲,血流成河,尸体铺满了从塔山到海边的道路,最后连白色的冰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喀尔喀骑兵两万人上岸,最后拼死逃回的只有九千人不到,剩余的一万一千人全部葬身在明军的包围圈,或者是走投无路,最后下马投降,总之,这是一场绝对的惨败。
土谢图汗侥幸逃回,但脸色煞白,整个人已经是肝胆俱丧,跟在他后面的札萨克图汗运气较好,刚刚上岸不久,就听到了前方的喊杀,本能的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急忙撤退,等于损失的一万骑兵中,大部分都是土谢图汗的人马,他札萨克图,只不过损失两千人左右。
……
后方。
听到喀尔喀骑兵中伏的消息,多尔衮面无表情,眼中的失望,清楚的流露出来,半晌,他口中艰难的吐出四个字:“鸣金,收兵!”
背袭已经失败,作为正面掩护的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驱使大清勇士去送死了。
只是,经此一战,大清勇士还有突击明军防线的勇气吗?
……
此战,明军虽然成功的守住了防线,但建虏在此战中表现出的凶悍,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战后,建虏兵的尸体铺满了原野,最激烈处,壕沟都快要被尸体填满了,明军掷出松油火把,燃烧壕沟中的尸体,其火焰,竟然燃烧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黄昏时,才慢慢地熄灭,皮肉烧焦的呛人气味,弥漫四方原野。
……
山海关。
大明皇帝临时行宫。
接到松山大捷的军报,隆武帝朱慈烺大笑站起:“孙传庭,打的好啊!”
----大宁战役之后,朱慈烺从大宁移驾,往山海关而来,原本照他的想法,他想要到宁远城,就近观察,并且鼓励前线的将士,但倪元璐刘永祚等大臣拼死谏言,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山海关,没办法,他只能将自己的行宫安置在山海关,一面就近接收锦州之战的各种军报,分析军情,一面处置一些从京师转来,内阁无法决断的奏疏。
当听到多尔衮率领建虏和喀尔喀联军,离开十三山驿,往锦州而来时,和孙传庭一样,朱慈烺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多尔衮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些的侥幸,他妄想靠他个人的谋划和少许建虏精锐的凶悍,挽回已经颓败的锦州局势,可惜啊,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极其微小的,不能振奋群体,没有充足的粮饷,任何一方都无法在这样的国战中占到便宜,心中的侥幸,九成九是不可能实现的。
多尔衮来了,接下来锦州必有大战,以锦州防线的稳固和孙传庭的深谋稳重,多尔衮的失败是注定的。
当然了,信心之外,朱慈烺也更加的小心谨慎,他督促内阁,要其不惜一切,也要保障大军的后勤,明清决战,未来几十年的大格局,也许就在这几月之间,就可以确定了,这种关键时刻,后勤一定要顶的上。
现在听闻松山大胜的消息,知道多尔衮欲行诡计,想要偷袭大明后路,但却被孙传庭挫败,并给予建虏喀尔喀联军重大杀伤之后,朱慈烺忍不住大喜,经此一次,多尔衮受到重大挫折,加上其粮草不济,后勤不足,损失惨重的喀尔喀蒙古也必然会生出二心,建虏对锦州的解围,将会越发的无力。
一句话,锦州局势已经在大明的掌控之中。
对多尔衮来说,此时的上策其实是退兵逃走,说不得还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但朱慈烺知道,多尔衮现在还不会逃,不是多尔衮不想,而是他不能。
一来,天寒地冻,道路冰封,不利行军,建虏二十万大军,如果现在撤退,即便大明不追击,他们自己也可能会冻死、饿死、困死在路上,自古东北就有窝冬的习惯,不是因为懒惰,实在是大雪封路,无法行走,除了窝冬,再没有其他选择。
第二,这一次救援锦州,多尔衮刮地三尺,穷尽了建虏上下全部的民力和财力,倾巢而出,如果不能击败大明,解围锦州,巨大的民怨和空空如也的府库,也会令建虏在辽东的统治崩溃,这一点,不但多尔衮,相比代善多铎济尔哈朗等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现在仅仅因为喀尔喀蒙古中了埋伏,损失了一万骑兵,大军就掉头撤退,不但建虏众臣,就是多尔衮自己也不能甘心。
就像是上了赌桌的赌徒,在没有输掉最后的筹码之前,谁也不会轻易下赌桌的。
所以,多尔衮还会在锦州城下继续强撑。
而这,正是大明所希望的。
----建虏倾巢而出,国中无人生产,辽南和凤凰城又战事激烈,即便是有一座金山粮山,也终究会坐吃山空,民穷国亡……
“或许,已经可以收网了……”
望着巨大的沙盘地图,朱慈烺轻声呢喃。
……
锦州。
腊月二十三,小年日的一场大战,令建虏损失颇重,面对大明难以攻破的壕沟硬寨,上下沮丧,当天夜里,天空忽然降下大雪,而且一下就是一夜,下到半夜的时候,建虏大营之中,忽然鼓角声声,所有士兵和仆从全部出动,并不是要发动攻击,而是要清扫积雪,以免大雪将营帐压塌。
一夜折腾,很多白天受伤的重伤员,当晚就死了。
建虏军纪严厉,军中不许啼哭,后半夜,营中隐隐传出低泣,那是父哭子,弟哭兄的声音,他们本不是军士,只是被拉来的壮丁,白天一战,他们这些炮灰死伤的最为惨重,当夜主值的大将正是鳌拜,他下令严查,所有哭泣出声者,一律揪出来当众斩首,人头就悬在营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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