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所有人都活过来般,有说她行为怪异恶心的,有说她不男不女的,有骂她妖妇品行不正的……谴责声,唾骂声,源源不断。慈忍师太道:“我只问你,你的义父母,是怎么死的?”
“愚蠢的老太婆。”
慈忍师太面露愠色:“大胆妖妇,你伤风败俗,大坏纲常,有胆以如此龌龊的模样出现于世人面前,却没胆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原双双冷笑道:“自然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谩骂声更是铺天盖地。连释炎方丈都忍不住结眉,闭眼道:“阿弥陀佛。”
雪芝这才留意到,几年之间,释炎的胡子已经花白。她实是忍不下去,站出来道:“原教主,当时你的武功并未强到可以自由出入重火宫。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进入去,又如何找到秘籍的?”
“总算有人问对了问题。”原双双抬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不愧是奉紫的姐姐。”
雪芝不言。
原双双道:“当年给我放路,让我盗取秘籍,以及你被驱逐离开重火宫后,又出来追杀你的人,都是一个人。”
“什么人?”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原双双又开始咳血,且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到后来,她似乎连坐着支撑背脊的力量也无,瘫软地靠在椅子腿上,“照顾好奉紫,我对不住她,让她自小因我而蒙羞。欠她的,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你……要替我还。”
她声音低沉,面容半男不女,看上去无比恶心,态度却十足的真诚,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奉紫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转过头去。原双双道:“奉紫……当我第一次看见她,便好像看见了从前的我。如空谷幽莲,那么高高在上,纯真无暇……所以,我是那么地爱她,又是那么地……恨她……”
“谁和你像了?”奉紫涨红了脸,难得愤怒至极,“谁是从前的你了?!”
雪芝道:“她是我的妹妹。不用你说,我也会对她好。”
“那便好。”原双双根本不在意奉紫的话,只咳了几声,“那人,是尉迟长老。”
“什么?”雪芝愕然道,“为何?”
“这后面的事,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反正我要死了,可以把所有事全部说出来。”原双双突然看向丰城,眼中写满仇恨,“我和夏轻眉,不过是牺牲品,其实,这两本秘籍——”
话未说完,一把长剑自她的后颈贯穿,从喉咙捅出。她张嘴咿咿呀呀叫了半天,瞳孔缩小,眼睛睁大,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还你的!”华山派的一个弟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悲痛还是受到了惊吓,“你杀了我师兄,这是还你的!!”
顿时,四下一片哗然。星仪道长急道:“她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
丰城一个耳光抽在那弟子脸上:“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华山的弟子!”
那弟子捂脸,突然不哭了:“掌门,您,明明是您……”
“你若再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应该比谁都清楚。快滚出去!”
那弟子不敢多言,只恨恨地退下。上官透上前一步,道:“慢,她在写字。”
丰城的脸色大变。原双双伏在地面,鲜血从喉管中汩汩流出。她用指尖沾着血,抬眼死死地看着奉紫,写下了五个字:若生为男我
但是没写完,她已经断气。
丰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妖妇也挺可悲。”
慈忍师太道:“真是古怪,原双双对杀死父母的事毫不愧疚,反倒对奉紫的事耿耿于怀。她究竟做过什么?”
雪芝和上官透对望一眼,都没说话。丰城道:“既然人已死,不必多做追究。抬走罢。”
华山的几名弟子将原双双的尸体抬出去。夏轻眉还剩最后一口气在,林轩凤念及旧情,便是听闻他会余生残废,也还是请大夫尽量医治他。在场之人,很多都回不过神。春风中是舞动的丁香花瓣,粉一片,白一片,粉白交错。原双双死相丑陋,但裙摆翩飘,却是最美的翠绿荷叶。
释炎道:“亏杀了奉紫施主,是你还了天下人太平。”
奉紫摇摇头,神情黯淡。
“只是弄砸了雪宫主和我老弟的婚礼。”丰城笑着,朝大家举卮,“来来来,大家忘记不快,继续喝酒吧。”
待众人情绪平定,雪芝对上官透悄声道:“你认为原双双所言尉迟长老之事,可信么。”
“可以提防,切勿直接过问。”
时至午夜,盛筵已散。傲天庄中积了寒云泽雉,树林成团,垒垒高坟般,莫名染了肃杀之气。在这树林深处,丰城微微弯腰,站在一个人面前。那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依然和过去一样,身上的皮肤无一寸暴露出来。丰城擦着额上的汗液:“请相信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若不是因为满……”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黑衣人打断道,“是满非月。问题是,你为何不答应她的要求?”
“她要的是我儿啊……足下可知她对我大哥的儿子下过何等毒手?”
“大哥都杀过,又何必介意儿子?”
“可是……”
“你哪来这么多话?当初叫你偷偷把秘籍改掉,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来暴露我的行踪。”
“这……属下知错。”
“亏杀原双双除得快,不然,她若道出真相,及尔都别想活。”
“是,原双双和夏轻眉已死,这秘密除了满非月,不再有人知道。”
“满非月先留着。她还有用。”黑衣人放细了嗓音,声音变得更加像个妇女,“你先走吧。”
也不知是因为料峭春寒,还是因为此地的森冷之气,丰城周身发冷。他转过身去,把双手插入袖口,打着哆嗦离开。眼见丰城离去,黑衣人转身,对着树林最深处道:“公子,一切已按计划行事。”
无人回答。黑衣人略微迟疑,欠身道:“……公子?”
樱树林中迷雾一片,依稀可见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垂落的流云长发。他头发长而美,一身玄衣却轻便贴身,毫不拖沓,整个人利落笔直,从夜中滋生般。若只是站在那里,看到这个身形,任何少女都会浮想翩翩。只是此刻,悲风自高树吹下,扬落无月之夜的樱花。樱花美丽如初雪,又苍白如纸钱,翻天覆地地飞卷在林中。然而,那男子并无动静,只是侧了侧身,所有花瓣都被一股真气震住,落荒而逃,冲向相反的方向。这“公子”的发丝浮云般上下起伏,声音年轻动听却无甚起伏:“你《莲神九式》练得如何了?”
黑衣人恭敬道:“托公子的福,十分顺利。”
“下一个门派是玉镖门。”
黑衣人顿了顿,道:“是。”
“三天内完成。”
“是。”
“另外,我先前说的人,今年六月必须死。”
“六月?”黑衣人略有些惊慌,但他又知道,当“公子”说六月,言下之意,便不能是五月,也不能是七月。他只能连连道:“是,是,公子可还有何吩咐?”
无人回答。
“公子?”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公子?”
便似一场海市蜃楼,那里早已没了“公子”的身影。黑衣人正待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娘,您在做什么?”
“公子方才来过,让我六月杀一个人。”
“谁?”
“不能告诉你。”
“什么人?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黑衣人回头看了看那女子,“我没什么把握。现在我的内力尚未调好,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出状况。”
“你最好想清楚,公子会不会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他既然可以修改秘籍,让原双双和夏轻眉走火入魔,再让他们互相残杀,对你极可能依葫芦画瓢。”
“不会,他的身份特殊,只能暗中操作一切。我若死,他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到目前为止,我确定手中的《莲神九式》无碍,只是不全。”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从来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慢……”黑衣人压低声音,“他叫我六月动手。六月……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黑衣人眯着眼睛:“没事。”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被搅成一团乱。二人步入洞房,甚至连亲密的时间都无,便开始讨论回去该如何套尉迟长老的话。第二天起,婚礼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以武当派为首,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在雪燕教搜出了《莲神九式》的经书,大家都在讨论如何处理这本秘籍之时,丰城提议将之归还于重火宫。原本无人同意,但丰城说,这本秘籍只是副本,重火宫必然有《莲神九式》的原本,所以归还他们对他们其实毫无影响,反而交给任何一个门派保管,都有可能节外生枝,毁之,又是公然与重火宫作对,更可能会激怒他们。
所以,雪燕教被各大门派封锁,秘籍又回到了雪芝的手中。雪芝拿到《莲神九式》时,刚好当时奉紫也在场。奉紫凑过来,歪头看了看:“这字迹不像是教主写的,也不像夏轻眉写的。”
“那像谁的?”
“不知道。不过他俩写的字都很秀气,没这么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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