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清田虽然闹出许多乱子,但浙江左布政使蒋瑶,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反而被王渊提拔为右都御史。
因为杭州港非常重要,蒋瑶一直在治理钱塘江河道。他强令毁弃西湖、湘湖的新圩之田,把圩田重新又变成湖泊,被杭州士绅豪右骂得狗血淋头。接着招募二十万役工,加固钱塘江入海口的海塘,并且对钱塘江中下游进行大规模治理。
如此大工程,蒋瑶只用了一年零四个月,并且没有请求中央财政拨款,全靠杭州市舶司出钱,还向商贾进行民间集资。
说起来一两句话的事情,但能让市舶司老实给银子,能让诸多商贾自愿集资,没有点高明手段是不可能的。
蒋瑶回京述职之后,立即被王渊请来文渊阁。
“拜见王相!”蒋瑶长揖道。
王渊开门见山道:“吾欲大治黄河,你有什么方略没有?”
蒋瑶回答道:“在下曾知淮安府,若欲大治黄河,不可再用老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王渊问道。
蒋瑶说道:“以前治黄河,都是筑堤加分流。黄河分流越多,则水势越缓,泥沙沉积越严重。不但不可分流,还应约束河道,使水流更加湍急。”
“束水攻沙?”王渊身为一个土木工程狗,虽然不是专业治水的,却也知道大致方法。
蒋瑶眼睛一亮,赞道:“便是此法!”
束水攻沙,历史上是个秀才提出的,这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此法被河道总督万恭采用,治着治着就因政斗而罢官,于是潘季驯接着继续搞,并获得张居正的大力支持。
可惜,张居正死后一年,就遭到政敌的反攻倒算。
潘季驯被打为“张党”,削职为民。没人再敢碰黄河工程,直至到了清朝,束水攻沙才被重新翻出来,这玩意儿到了现代依旧还很管用。
王渊问道:“束水攻沙只是主张,具体该如何做?”
蒋瑶说道:“当趁河枯水浅之时,在淤滩之上筑堤,因此让河道更加狭窄,让河水流速更加迅疾。但这样一来,水涨之时更容易溃堤,当想法子加固堤坝。为以防万一,该在更远的地方,再加筑一两道堤坝,就算内堤溃了,外堤依旧可以阻挡洪水。这只是思路,具体该怎么做,请恕在下难以回答,必须实地考察之后再说。”
“很好,”王渊赞许道,“你便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出任河道总督,解决黄河泛滥大患!”
蒋瑶立即抱拳:“此事利国利民,在下万死不辞!”
王渊笑道:“不让你万死,银子给足,人手给足,尽管去做。惟贤兄(顾应祥)经常提起你,说你刚正清廉又能任事,之前让你做浙江左布政使,便是惟贤兄推荐的。”
“惟贤过誉了,实在汗颜。”蒋瑶说道。
顾应祥是王阳明的早期弟子,在京城跟王渊私交甚密,还帮助王渊在家中打造第一个实验室。
如今,顾应祥是物理学社成员,兼职数学家,正职是福建左布政使,主导福建全省的清田改革工作。
蒋瑶和顾应祥是同乡,年轻时便认识。
蒋瑶此人,就如顾应祥所说,刚正清廉又能任事。
历史上,正德南巡扬州,蒋瑶硬刚过江彬,被太监用铁枷拷住,一直非法抓捕到临清才放人。嘉靖年间做工部尚书,京畿各种工程全是他负责,把大兴土木的嘉靖搞得舒服至极,因为蒋瑶搞工程又快又好还省钱。
嘉靖朝的政斗那么厉害,却谁都不敢对蒋瑶下手。蒋瑶为了降低工程花费,甚至把权贵私役的军士,全部搜出来做役工,得罪权贵无数都安然无恙,就连弹劾都没遭过一次。
原因很简单,此君不掺和政争,一心一意做事,嘉靖对他信任到极点。
有一次西苑宴会,嘉靖见蒋瑶坐在殿外,竟把皇亲国戚移出去,把蒋瑶请进来坐最前面,座位排名仅次于首辅。
这种人,上位者用起来很舒服。
蒋瑶拜别离开,王渊就在文渊阁吃饭,是鸿胪寺送来的标准工作餐。
经过王渊改革,京城各衙门的工作餐,全都是统一制式的。官员一荤一素一汤,都用小碗装着,四品以上还有一杯黄酒。吏员也有荤有素,但肉明显更少,这种差别被视为正常。
胃口大的,可自带零食,反正工作餐就那么点儿。
吃过午饭,王渊前往西苑,小皇帝今天要开经筵大会。
一个司礼监小太监,躬着身子给王渊带路,很快就来到豹房附近的小殿。豹房里依旧养着豹子,但豹房勇士却没剩几个,大多数都进了军队,少部分不堪用的被扔去修铁路。
皇帝还没来,内阁、六部和翰林院官员,已经有数十人到场。
见王渊登场,众臣立即起身恭迎。
就连王渊的着装喜好,都被文官们争相模仿。以前,大家腰带松垮垮的,现在都跟王渊一样,把腰带收束得很紧,看起来就更加精神。
这几个月,皇帝每天都能收到赞表,赞美皇帝,赞美首辅,赞美绍丰盛世。
太仓库2000多万两银子的财政储备,四方安定,人民富足。在清田变法的同时,进行京城增筑、编撰大字典、编撰广舆图、大修黄河水利,这是何等让人激动的盛况!
很快,皇帝来了,群臣拜见。
去年底就开讲《资治通鉴》,姚镆的状元儿子姚涞,上前给皇帝诵读相关篇幅。
很不巧,这段时间讲到新朝,大贤臣王莽篡汉自立。群臣在讲书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表露错误,让王渊感觉是在含沙射影。
今天的内容是昆阳之战,刘秀以数千兵力,大破新军四十二万,位面之子终究战胜了穿越者。
朱载堻显然第一次知道此战,惊道:“真是天命使然吗?竟有陨星落入敌营,又起狂风暴雨摧溃敌军?”
毛纪说道:“篡汉自立者,逆贼也,天诛之。光武自有天命。”
朱载堻问王渊:“老师觉得呢?”
王渊反问:“陛下,是否天命,臣实不知。甚至那流星和暴风雨,也可能是夸大其词。但是,若没有流星坠营,也没有狂风暴雨,陛下觉得谁能获胜?”
朱载堻想了想说:“以数千对阵四十二万,恐怕光武帝难以取胜。”
“非也。”
王渊摇头:“光武必胜。”
朱载堻问:“为何?”
王渊说道:“且只论此战。新军统帅昏招迭出,守城将领愿意投降,本可兵不血刃而夺城,他却偏偏不接受投降。甚至围三缺一都不做,四面堵得死死的,让城里一群乌合之众,团结起来有了必死之志。哪有这样打仗的?”
朱载堻点头说:“新军统帅确实昏庸。”
王渊说道:“新军的部队构成又复杂,是临时绑到一起的,他们既不信服统帅,又可能互相之间有矛盾。看似四十二万大军不可力敌,其实就是一盘散沙而已。新军围困城池多日,久攻不下,士气自然大跌。但他们人多,没把敌军放在眼里,因此肯定又军心轻漫。”
“光武帝则不然,他也带着一帮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深知自己部队的弱点。因此,他没有一上来就全力进攻,而是只带一千骑兵袭扰,充分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敌人如果来太多,他肯定就跑了。敌人只来几千,他立即杀上去。虽然每次只能杀敌几十人,却是不断的打胜仗,让手下的乌合之众对他新任有加。”
“如此,光武的军队越打士气越旺,新军的四十二万大军却士气低迷。”
“光武又散播谣言,说宛城已破,友军即将来援。则光武麾下士气更旺,新军部队更加惶恐。”
“不是谁都能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新军统帅的能力,顶多能指挥上万人。决战之时,新军统帅很可能已经无法约束部队,只能自领一万余人出战,命令其余四十万大军结阵自守,没有军令不得离开各自的大营。这场决战的双方,只是几千对阵一万余而已,新军的四十万大军,以及义军的城内守军,全都在旁边看热闹。”
“光武帝手下的几千人士气如虹,新军出战的万余人士气低迷,光武怎能不胜?”
朱载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正的战斗,只是数千对万余,并非数千对四十二万。”
王渊转开话题:“王莽的败北,其实在变法。西汉积弊已深,不得不变,但王莽变得太厉害了,变得太不合时宜。只说币制改革,七年时间变了五次,每次都以小易大。”
朱载堻问:“如何以小易大?”
王渊笑道:“可以如此比喻,用劣币代替良币,再宣布良币作废。改到最后,劣币都作废了,相当于印宝钞。也不是真的宝钞,依旧属于铜币,但他一枚就要当钱多少。如此,全天下的财富,都被五次币值改革盘剥,全都进了改革官员和朝廷的腰包。百姓没了活路,天下皆反矣,就算没有光武,也会出来别的天命之子。”
王莽那个做法,有些类似民国常校长,用银圆券代替法币,用金圆券代替银圆券,导致百姓手里的财富凭空蒸发。
王渊郑重说道:“陛下,变法改革,切记反复,不能朝令夕改,否则于国于民无益。臣离开朝堂之后,必然有人反攻倒算,请陛下坚持变法不要动摇。”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许多人连忙低头装没听见。
朱载堻点头说:“朕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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