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字落下。
明德帝就像是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只余额头的青筋还在直跳。
尽忠站在不远的柱子旁,手里的拂尘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忙弯腰捡起来,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眼瞎耳聋的,听不到越王殿下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逆子!”
明德帝终于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后火冒了三丈高,也没管手下是什么东西就直接朝宗胥扔了过去。
见宗胥身子一偏敏捷闪过,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你是在逼宫吗?”
“儿臣不敢。”
明德帝看着宗胥这么一副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变过分毫的神色,只能冷笑一声压住心头的惶恐,“让朕退位的话都敢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父皇年老体衰,”宗胥语气平静地说着让明德帝恨不得跳脚的话,“太医院的林院正也建议父皇最好是卧床静养,不可太过操劳。儿臣是为了父皇的身体着想。”
他看着明德帝逐渐充血的脸,“父皇,您要服老。”
心头最惶恐的事被宗胥这般直接指了出来,明德帝放在御案上的手止不住地颤,“越王,朕还有太子,就算退位,也是太子名正言顺地继承朕这个位子。大雍下一位皇帝,还轮不到你来当。”
“父皇真的觉得以太子的能力,能治理好大雍吗?”
不等明德帝反驳,他接着道:“五年前,潭州瘟疫,您吩咐太子主理此事。结果,半道药材被劫,太子和潭州知州勾结,欺上瞒下,导致潭州在那一场瘟疫中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三年前,太子主理的户部爆出盐铁大案,湖州盐政使私卖官盐,统计下来的数量足足有几百万两,但当时按察司搜湖州盐政使的私库,只搜出区区几十万两,另外的银子到现在还不知所踪。儿臣想陛下父皇不应该不知道,那个盐政使是谁的人。”
“还有最近的北境赈灾,我想这个不需要儿臣多说了。”
“父皇还想听最近太子都干了些什么吗?”
明德帝下意识地摇摇头,他被迫听得脑子轰隆隆一阵响,但张嘴还在强自坚持,“朕要的是名正言顺。”
“可儿臣认为,是能者居上。”
‘能者居上’四个字让明德帝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这句话他跟当年斗败的大皇兄也说过。
可现在,这句话又成了儿子对他说的。
明德帝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抬头见宗胥还在面前板板正正地站着,他脸色又由红转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忙捂嘴大喊了一声,“滚,滚出去!”
“朝堂之事还请父皇放心,还望您养病期间,好好考虑儿臣的话,儿臣告退。”
宗胥说完拱手作了个揖,随后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陛下,陛下您吐血了,快,快传太医!”听见后头尽忠惊慌地大喊,宗胥踏出殿门的脚步顿了顿,眼底不带一丝波动。
明德帝传召宗胥这么一次,又把自己给气倒了。
他在龙床上醒来后,派人传召太子。
跟太子一起来的还有皇后。
这些天里,皇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宗胥强势崛起,打压的就是她儿子。
再加上当年她对凌水姬做过的事也跟着涌上心头,这段时间更是寝食难安。
皇后年纪本就没比皇上小太多,现在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原本保养得宜的脸,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因着心头忧虑,已然是老态尽显。
带着一脸郁郁的太子走进来的时候,明德帝看见两人近状,心情非但没有畅快一些,反而更加郁闷了。
皇后走到明德帝床前就是一阵哭诉,“陛下,越王狼子野心现已经是昭然若揭,您可不能再心软了。您这就下旨,把他贬为庶民,把他流放得远远的。”
明德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对她本来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但这会看她这边哭得一脸形象也无,还提这么个连他都知道办不成的建议,张口就是不耐烦道:“贬为庶民,流放?皇后,你说的轻巧,朕拿什么理由来贬他,这道圣旨怎么出,满朝文武现在一大半都是他的人,你觉得会认吗?”
皇后哭喊的声音一顿,“那该怎么办?”
明德帝这会不想看她哭得涕泪横流的脸,朝站在一旁的宗钰招招手,“太子,你过来。”
宗钰上前两步,半跪在床边,刚准备说话,就被明德帝的一个耳光给扇懵了。
他捂着脸满眼不敢置信,“父皇?”
“没用的东西。”在宗胥面前他想尽情发泄都得忍着,但在宗钰面前,一想到自己亲亲苦苦维持的局面就是被这么个东西给毁了,出离愤怒下哪还有什么要顾忌的,“你十三岁就被朕封为太子,到现在快二十年,朕给你请最好的太傅,把六部之中最重要的户部也交到你手上,甚至是默认你拉拢老三和老七,这么多年的经营,你居然比不上仅仅崛起六年的宗胥。”
见太子脸上闪过愤怒、屈辱、不甘,明德帝胸口起伏了几下,“辜负了朕这一番苦心,你这般委屈给谁看?”
宗钰看到明德帝眼里的失望,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因为他父皇那番话,他就算翻来覆去再想一遍,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但要让他承认自己不如宗胥,比方才那个耳光还让他难受。
皇后也被明德帝给儿子的那个耳光吓得愣住了。
这会反应过来忙伸手按住明德帝的手,生怕他再一个耳光甩过去,“陛下,太子他都三十多了,您打他这一巴掌,待会让他出去怎么见人?”
明德帝被按住这么一会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叫太子过来的目的,“你是朕亲封的太子,这是你最大的优势。学学宗胥,这些年都是怎么做的。记着,朕还没有放弃你。”
顶着一个巴掌印的宗钰眼睛这会终于忍不住亮了,虽然那句让他学习宗胥如何做事让他心里极端不舒服,但光凭父皇认可他,这点宗胥就打死也比不上。
本来因为朝堂失利而黯淡下来的信心这会终于又被点亮了。
从乘乾殿出来,宗钰就迫不及待地召集了自己手上的幕僚。
这回他听着幕僚们商量出来的计策,虽然有些心里不赞同,但想到在乘乾殿父皇训诫他的话,也不再是一意孤行只觉得自己说的才对。
明德帝起来没多久又病倒,太子又回了临政的位子上。
朝中大臣很快就感觉到太子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
一次朝会后,有位大臣若有所思地开口,“我总觉得太子殿下最近做事,像是在模仿越王殿下如何处事。”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众人总算想通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
不过,有位老臣亦说道,“只得其形,不见精髓。”
宗钰模仿宗胥,看效果虽然有好转,但并不大。
他心里着急,但面对着满朝大臣,也只能这股情绪藏在面孔下面。
然而压抑得越深,反弹得也就越狠。
导致的后果便是每次下朝回了太子府后就要发一遍火。
太子妃惹不起,那么后院的那些姬妾们就遭了秧。
首当其中就是充当解语花角色的董雪清。
董雪清自从生下一个小女儿后就身子不见好了。
太医诊断她以后估计再难有孕。
因着这个,她连自己的小女儿都给恨上了,只觉得就是因着这个孩子,才让她伤了身子。
阿水见着董雪清情绪越来越偏激,便吩咐奶嬷嬷少把孩子往正屋带。
今天太子过来,阿水守在门口候着。
听着里头的喝骂声摔打声抿了抿唇。
等到太子摔门离去,她才转身进了屋,一点都不意外屋里头狼藉一片。
阿水走到董雪清面前把人从地上给扶起来坐下,又找了一个完好的茶杯倒了水递过去,这才沉默着开始打扫屋子。
董雪清去拿茶杯,冰凉的指尖接触到温热的茶杯,才让她回过神,看向正在清理地上碎瓷片的阿水,“阿水,你来,陪我说说话。”
阿水回头,看着董雪清惨白一片的脸色,放下扫把走过去。
“小姐。”
听见这一声称呼,董雪清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阿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从前世的梦里醒过来,她发誓要当人上人。
为此她做了那么多努力,也成功谋划当上了太子的女人。
可现在这副局面,是她真的想要的吗?
只是太子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姬妾,可以像方才那样任打任骂。
前世她不曾活到太子继位,但现在她看明白了。
太子才能平庸,温文敦厚都是装在表面上的,而前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九皇子,这一世强势崛起,皇帝那个位子,到以后还不知道是会是谁坐呢。
可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这些,已经晚了。
阿水见董雪清一脸恍惚的模样,想要安慰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小姐,放宽心。”
董雪清苦笑了一声。
放宽心,她的心何曾放宽过。而现在,也只能慢慢品尝自己酿的苦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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