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说道:“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还是坚持从海上撤兵浦添城,扼守本岛之咽喉,索性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随时可以南下收拾残局。”
筑殿亲云上急道:“就坐视宫古军覆灭么?那是2千友军,很大的臂助。”
蔡崇坚定的说道:“为了殿下一统琉球的霸业,我以为值得。”
筑殿亲云上冷笑道:“想不到文河公的子孙会说出这等话,畏敌如虎,抛弃友军,你和攀安知、达勃期那等人有何区别?”
蔡崇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这个时候。”
筑殿亲云上正要争辩,尙巴志抬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转向帐中一个老儒,沉声问道:“英茂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那老儒是唐营林喜之子,为了支持尙巴志抵抗海贼入侵,林喜老先生特意派他的儿子林英茂携带紫螺盂来到中山国,解除琉局的海上威胁。所以尙巴志才能先在屋我地岛打败九州海贼,又在金武湾覆灭了张琏的琉局第一舰队。
见尙巴志发问,林英茂恭谨的施了一礼,缓缓说道:“父亲大人嘱咐在下,只是掌紫螺盂,不得与闻中山国政,在下不敢违父命。”
大帐中顿时沉寂下来,从昨晚争论到现在,中山国依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就在这时,一个亲军队长进账禀报,有琉局大出海的使者前来拜山。筑殿亲云上气的跳了起来,大声咆哮:“我们到了如此田地,全赖那个混蛋所赐,还敢来送死?!把他砍了!”
那亲军队长躬身应诺,却迟迟没有退下,蔡崇奇道:“怎的还不下去呐?”
亲军队长低声说道:“他说。。。他说现在中山国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他是为救人而来,若殿下不肯见他一面,与那原就要变成琉球人的坟场,中山人一个也回不去了,他请殿下。。。请殿下为与那原上数万苍生想一想。”
帐中陷入死一样的沉寂,良久,蔡崇说道:“两军相争,不斩来使,何况堂堂中山国世子,还怕见一个海贼么?”
尙巴志强笑了一声,说道:“国相言之有理,那就把他带进来吧,听听他胡扯些什么。”
片刻之后,大帐忽然一暗,一个如山壮士把帐门堵的严严实实,阳光都遮挡住了。中山国权贵们吃了一惊,虽说华族普遍都比琉球人高大,可是来人太过伟岸,简直就像创世天神阿摩美久下凡一般。
尙巴志心中一凛,忍不住伸手去摸兵刃,蔡崇一把按住他的手,向前使了一个眼色。原来那大汉武器已经被搜去,被粗大皮索捆的结结实实,双手缚在背后,全无威胁,可是那凛凛神威,还是让尙巴志心尖微颤。
身后几个王府亲军吆喝一声,猛推了黑塔巨人一把,蚍蜉撼树一般,哪里推的动,好在来财牛也不难为他们,大步走进帐中。那身躯太过雄伟,把几个亲军遮的严严实实,一直走到宽敞地界,亲军队长转到前面,呈上巨人的武器和背囊,林林总总摆了一书案。
尙巴志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壮黑塔巨人,和前两个来使一样,此人一身黑色戎衣,网巾包头,巨大的包铁战靴,腰间革带足有尺宽。这壮士立而不跪,站在10步之外,双脚不丁不八,一部络腮虬髯,身遭羁绊,却神色自若,不怒自危。
筑殿亲云上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跪?”
黑塔巨人不卑不亢的说道:“在下龙王岛来财牛,奉琉局副掌柜大出海之命前来下书,我龙王岛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命悬一线之人。”巨人声音沉郁,如同在众人耳边的狮吟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筑殿亲云上厉声喝道:“大胆!中山王驾前,竟敢无礼!”
来财牛打量着主位上的尙巴志,沉声说道:“我听说殿下并未得到大康朝廷册封,现在称王,岂不是有僭越之嫌?”
筑殿亲云上更怒,伧啷一声拔出肋下佩刀,刀尖指在来财牛胸前喝道:“那也是一国之君,就冲你藐视人主,无人臣礼,我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来财牛笑道:“在无力反抗之人面前耍嘴,你好大的威风。就算你砍了我,你就能逃一死么?在下不过是先走一步,你们随后就到,在下未必吃亏。”
尙巴志摆摆手,用尽量威严的语气说道:“不要闹了,把刀收起来。”
筑殿亲云上恨恨的收刀入鞘,回身坐下,一对吊眼死死盯着黑塔巨人。来财牛却并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尙巴志,如山一般的威势压过来,就算是中山国主也心中凛凛。
蔡崇说道:“既然你是前来下书的信使,书信在哪里?”
来财牛下颏向前一伸,说道:“你们搜检的倒是仔细,大出海亲笔书信就在你的书案上,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能亲手呈给你了。”
众人一齐往书案上望去,果然有一个油纸信袋,尙巴志把信袋拿起来,看了一眼封口印鉴,完好无损,这才扯开信袋,抖出书信浏览。
书信很短,统共不到20个字,一览无余,尙巴志却看了很久,捏着书信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帐中虚空之处,竟有些痴了。
蔡崇见尙巴志神色有异,探身问道:“书信上写的什么?”
尙巴志没有说话,缓缓把书信递给了蔡崇,蔡崇扫了一眼,也面色有异。筑殿亲云上焦躁起来,一把夺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缀。
筑殿亲云上读书不勤,不知此典出自哪里,只得看着蔡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蔡崇皱着眉头说道:“这是出自《庄子-秋水》的一个典故,讲的是孔子和弟子们游学于宋国,路过匡城,车仗被宋人围了数日。孔子没有用武力突围,而是抚琴而歌,最终宋人解围而去。”
筑殿亲上云奇道:“这又是为何?”
蔡崇说道:“子路也不解,于是向孔子请教。孔子说,我困窘很久了,无法摆脱,这是命数。我求通达也很久了,却得不到,这是时势。尧舜时天下无贫苦,并不是因为智力超群;桀纣时天下无智者,也不是因为智虑短浅。
人智有时而穷,所有的困难,根本原因还是时运。
水中不避蛟龙,那是渔人的勇气;陆上不避兕虎,那是猎人的勇气;白刃相加,视死如归,那是烈士的勇气。但这都不是真正的勇气。”
这下连法司官也奇了,问道:“那么在圣人看来,什么是真正的智勇呢?”
蔡崇说道:“孔夫子说,知道时势会造成困窘和通达,这是圣人的智慧;遇到重大危难而不害怕做出决断,这是圣人的勇气。被围于匡,就是命中有此一劫,不必惊慌。”
法司默然点点头,迟疑的说道:“莫非。。。莫非我们今日的局面,也是命中有此一劫?”
蔡崇茫然的说道:“我也勘不透大出海的本意。”
筑殿亲上云问道:“那么最后孔圣人是如何脱困的呢?”
尙巴志忽然说道:“几日之后,宋人带甲者请见孔夫子,说这是一场误会,宋人以为车仗是鲁人阳虎。因为阳虎侵宋,屡犯匡地,而阳虎和孔夫子面貌相似,所以围之,现在终于发觉是一场误会,请罪之后解围而去。”
筑殿亲云上越发不解,又问道:“既然孔夫子从鲁国而来,又与阳虎面貌相似,宋人又如何得知这是一场误会呢?”
蔡崇微笑着说道:“那阳虎出身微贱,为人奸邪,如何能通晓周礼,抚琴弦歌?宋人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尙巴志暗忖,大出海的意思大约是指这场战争是一个误会,东海商团是孔子,不是阳虎,希望我如宋人一般解围而去。
可是再往深里想,自己陷在与那原这个大泥潭里,又何尝不是如孔子受困一般。什么廌困于土,王兴于水,全是入娘的谣言嘛,实在冤枉。自己倒真希望那些撕破脸的盟友解围而去,中山军单独收拾大里城好了。
蔡崇却认为,这是大出海借孔子的话,劝尙巴志看清时势祸福,行大智大勇之事,可什么是大智大勇之事,大出海没有明说,他也猜不到。
一时间,座上诸公都摸不着头脑,大出海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看来只有这黑塔巨人能够解答,众人的目光一齐看着信使,希望他给个解释。
良久,尙巴志问道:“那么。。。谁是孔子?谁是宋人?”
来财牛摇头说道:“在下一个粗人,如何得知大出海的真意,就连这个典故,也是方才得知。不过我以为,无论谁是孔子,谁是宋人,殿下都应该离开与那原。”
尙巴志逼视着黑塔巨人,继续问道:“去哪里?”
来财牛沉声说道:“大出海请殿下到久米岛唐营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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