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侯一开始也很感兴趣,以为那些思辨他也想不明白,对啊,明明乡下更容易谋生,粮价更低,吃的更保,却为什么还要留在城里呢,城里物价高,生活水平低,为何不回乡。
这个问题不是归纳总结和推理思辨能得出答案的,因为总有人从农村进城,也总有人从城里返乡。直接去问他们,答案是千奇百怪。有的城市穷人觉得,留在农村没意思,城里有大戏台,有青楼,有酒肆,有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这是贪图花花世界的人。也有人觉得,城里更容易发财,在农村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得出来闯一闯,搏个富贵,毕竟这是初期商业社会,各种进城发财的传说故事,不比海商的鬼怪传奇少。
可这些一定不是主流,随着越来越多的答案出现,一个真实而不合逻辑的结论出现了:城市事实上比农村更容易谋生!
城市工资比农村高一点,可是城市物价要更高,工资比物价,城市人的相对收入更低。调查也确定,城里人比农村人吃的食物更少,更寒酸。可在这种情况下,城里人竟然还能存下一点钱,而农村人反倒是更不愿意存钱,他们住在土豪的屯堡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的十分稳定安逸,自然没有风险意识。城里的雇佣关系并不稳定,雇佣双方没有血缘关系,市面不好说解雇就解雇,因此城里人会存下一点钱防备。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李慢侯也会觉得,人肯定会选择更安逸的生活,给自己的二舅、三叔当长工,就算偶尔窘困,借钱也容易。可是人口依然是往城市流动的,只要人不被束缚在土地上,他们就会往城市里集中,带来城市化,越自由的社会,城市化率就越高。几乎所有国家都是如此,城里社会分化最为严重,最底层的民众比农村更苦,但人口依然往城市里流动,形成大片贫民窟也不走。
李慢侯有自己的猜测,虽然城里底层民众生活水平低,但有一些其他补益。城市贫民压缩自己的衣食开支到最低限度,却多多少少会有其他消费。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城市贫民身上的衣服比农村穷人更鲜艳,哪怕同样破烂;城市贫民每年看的戏,比农村穷人要多的多,都是免费的大戏;城市贫民的子弟还拥有比农村穷人子弟更多的读书机会,官府的乡学不可能覆盖所有人,只挑选最聪明的儿童免费入学,但还有一些富人开办的慈善学堂,机会要多一些。
也许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但数以万计的做出的群体选择,必然受某种规律约束。
最终落到实处,肯定还是因为城里的工作机会比农村更多,虽然不稳定,全日制的工作也有可能失业,但即便是打零工,城市居民每年工作的时间,也比农村短工只在农忙时干活的时间长。因此平均下来,城里的收益更多。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的批评太多了,李慢侯也受到了影响,他也开始反思这种绝对的自由竞争的利弊。利大于弊是肯定的,那么弊端能不能有效避免?现代社会的做法是福利制度,虽然东藩府的财政收入已经极其丰厚,但肯定还比不上现代社会,因此不可能推行覆盖全面的福利制度。那样的福利制度,连西方发达国家都扛不住,更何况宋代时候的一个重商藩镇呢。
要不要济贫?
李慢侯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济贫是不是政府改作的事情?
现代福利制度,一定程度上是贫民运动博弈的结果,而不是社会精英的良善驱动。精英的良善行为那叫慈善,不是福利。福利是征服提供的一项服务,通过转移税收的方式,对弱势群体进行津贴。
从经济上来讲,这违反逆优胜劣汰原则,是低效的。无数经济学家反对这种经济策略,比如他们认为设置最低工资标准,会使雇主转向雇佣更少人的经营模式,会带来工作计划的减少,更不利于穷人。福利政策,只会造就烂汉,只对最有优势的群体有利。他们通过福利政策,让穷人失去了上进心,让社会阶层固化。穷人开始苟且,富人地位加强。
英国有很多贵族学校,富人花费大价钱将孩子送进去,接受严格的教育。而普通公立学校,却推崇素质教育,学生贪玩,随性,缺乏自律。贵族学校的孩子毕业之后,进入了牛津剑桥深造,穷人的孩子毕业之后进入了工厂做工,接受福利,衣食无忧。
面对这种私人贵族学校垄断大学学位的情况,英国政府试图改善,所有人都以为,贵族学校的学生更容易考入一流名校,是师资力量更强。于是政府拨款,提高了公立学校的师资力量,让平民学习的老师水平跟贵族学校相当。可最后发现公立学校的学生,依然考不过贵族私立学校。教育家进行深入调查,发现两种学校最大的差别,不是师资和硬件,而是学习文化。即便有了好老师,可平民公立学校的学生依然不好学,谁好好学习,还会被嘲笑和排挤。而学生的蓝领阶层父母,也并不在乎孩子的学习成绩,反正他们毕了业也有福利保护。
于是得出这样一个恐怖的结论,富人已经通过福利政策,买断了穷人上进的通道。
面对这种情况,李慢侯产生了两难,其实济贫很容易,掏钱就行了。每年掏出多少钱,公示出来,他能获得名望,能改变形象。可是财政这样花出去了,能真的起作用吗?他可以增加税收,或者从其他项目上缩减开支,然后给每个穷人发馒头,甚至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每个穷人分一点肉吃。
但这样真的能改变他们的穷困状态吗?
这是假的济贫,是为了博取名声的手段,有钱人花钱买名声是他们的自由,但政府将公共资源这样浪费掉,并不合理。虽然李慢侯知道,总有一天中国人也会走这一步,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不需要担心不济贫,社会就会崩溃,穷人有怨气就能推翻政府的统治。
但他还是要济贫,只是方法不同,他要真的济贫,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李慢侯决定强迫所有穷人送孩子读书。
他是一个很重视教育的人,从他拥有治权开始,最先恢复的除了军事外,就是教育。乡学、县学、府学三级体系,被他当做小学、中学、大学来推行。乡学进行开蒙,识字即可。县学进行逻辑培养,接触数学、几何学习,府学开始进行更高级的地理学、天文学以及大量通识教育,包括学习孔孟这样的传统学问。最高级的山东府学,则是兼容包并,在已经培养出传统世界观的基础上,开始用中国式的思维,对其他文明进行解析,借助其他文明的思维方式反向解析中国文明。
李慢侯觉得,真正的济贫,是彻底改善穷人上进的渠道,给他们开辟一条上晋通道,比给他们一只鸡重要的多。可人在穷的时候,渴望的往往不是知识,而是面包。
所以他打算通过改变教育的方式断穷人的穷根,却不一定能得到穷人的欢喜。好在他现在处在不需要取悦民众的地位,他不是现代政客,而是古代亲王。
于是从绍兴十八年开始,李慢侯开始推行普及教育。以前每年支出的教育经费是三千万贯,占了三分之一的财政支出,却只能满足十分之一适龄儿童入学。为了让穷人子弟得到平等的机会,学校是免学费的,而且提供饮食。但依然有不负责任的家长,将他们那通过严格考核的聪明孩子从学校里带走,只为了他们从七八岁之后有用的一丁点可怜的劳动力。
现在要强制了,所有穷人子弟都要求入学,至少学完五年的乡学开蒙课程。至于能不能完成开蒙,读书识字,看个人的造化吧。能给与一个机会,已经超越了时代。
为此李慢侯需要将财政增加一半,光是向教育机构就要投入四五千万贯资金。
他可以让学校承担一部分压力,一个先生必须带更多的学生,之前的标准是三十个,现在增加到六十个。孔子还有七十二门徒呢,六十个学生可能无法全部兼顾,平均质量下降,但数量会增加。这样可以压缩更大师资支出,将效率提高一倍。可是开支依然会很庞大,因为提供给学生饮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巨大了。
这些年,随着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引入,能养活的人口更多,只要能养得起,中国人就倾向于多生,尽可能多生。所以每次大乱之后,中国人的数量往往可以在一代人之内恢复起来。李慢侯最初割据山东的时候,整个北方不超过一千万人,可如今光是山东一地,就已经拥有了一千万人,河北东路人口三百万,燕云地区也恢复到了两百万人口。两广没有遭受战乱,如今加起来有五百万人了。许多孩子都是在这十年间生育的,人口结构很年轻,一方面是劳动力充足,另一方面是适龄儿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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