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重臣之间的矛盾,皇帝和文官集团的矛盾,皇帝和藩镇之间的矛盾,藩镇和朝廷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现在还算不上激烈,却非常复杂,千丝万缕扯不清楚。
李慢侯没有闲情逸致去理顺脉络,归根结底都是利益之争,权力之争,回归到根本,还是得看硬实力,拳头硬,道理就大。
现在谁的拳头最大?
其实是朝廷,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岳飞和韩世忠这左右双拳,总兵力加起来三十万人,步骑船水师都很强。岳飞平定钟相杨幺起义,从洞庭湖里诏安了一支很先进的轮船舰队,韩世忠自打黄天荡开始,手里就有了一支海船组成的舰队。韩世忠不但出口瓷器,还从李慢侯手里买贡状,派舰队去高丽、日本做朝贡贸易。
不算张俊这种无心打仗的所谓“强军”,岳飞和韩世忠联合,可以暴揍绝大多数藩镇,李慢侯甚至也得退避三舍,因为他手里的主力军,不过二十万,而且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急需要喘息。
只可惜朝廷不但不信任藩镇,连自己的官兵都不放心,既想要削藩镇,又想要收兵权。文官对藩镇和武将两头打压,其实已经形成僵局,反而既削不了藩镇,又收不了兵权。
藩镇一个个拼命抓权,武将一个个努力聚财。
不止韩世忠,岳飞其实也很关心草原是否畅通,因为他需要买马,同时需要往草原上贩卖货物,他那个厉害的回易官全国各地跑,冒着风险在尚未收复的燕云走了一圈,发现了一条重要财路,那就是从岳飞的辖区河东,往草原上贩卖铁钱。
宋朝是铜钱、铁钱并行,比如四川就通行铁钱,而四川是有铜矿的,铸造的铜钱全部运到川地之外,反过来规定铜钱不得入川。并不是朝廷恨四川,而是因为四川靠近吐蕃,担心铜钱外流。
同样的政治原则,在靠近西夏的陕西州县、靠近宋辽榷场的河东,也是大量使用铁钱。因为宋朝出使辽国的使臣发现,辽国铸造铁钱,在边境套购宋朝的铜钱,然后把铜钱熔铸,制造各种铜器。担心铜钱和铜外流,让宋朝官府在延边地区建立起铁钱隔离带。
岳飞的回易官李启发现,这些河东铁钱,数量巨大,因为铁钱很不值钱,虽然宋朝人在铸钱方面非常执拗,哪怕是铁钱铸造的也很精美,铁画银钩,宋徽宗的瘦金体通宝字样铸造的非常清晰,但跟铜钱相比,十枚铁钱只能换一枚铜钱,因此铁钱交易起来,十分不便。一匹最精美的丝绸价值两万铁钱,用铁钱交易,大铁钱每1000枚重12宋斤、小钱每1000枚重6.5宋斤,买一匹丝绸,得一两百斤铁钱。人都背不动,得用马驮着去市场买布!
可是草原民族竟然大量需求铁钱,甚至不惜用战马交换,李启发现,这是因为草原上缺铁,契丹人防止铁器流入草原,限制很严格。逼得草原勇士甚至用骨箭打猎,别说用说用铁锻造全身铁甲,那太奢侈,能有一把不错的弯刀,都得是部落里的勇士。
于是一条铁钱走私渠道,就从河东蔓延到草原。尤其是当女真政权攻灭宋辽之后,刘豫政权不使用铁钱,甚至直接搜集铁钱去跟草原人换马。这条财路已经打开,哪怕现在是战时,走私都没有中断。大量跟随东藩兴起的纲队,介入这个风险巨大,收益同样巨大的生意。
岳飞军队控制区河东路过去就通行铁钱,有大量存留,铁钱在草原上是稀缺物,战马在宋国是稀缺物,用铁钱换战马,利润极其丰厚。李慢侯又是一个支持自由贸易的人,李启认为这条财路非常值得开拓,已经在河东收集了巨量铁钱,就等草原畅通,去收割红利。
不管是岳飞还是韩世忠,都很关心草原商路,李慢侯很快就可以回答他们了。因为李睿那个小王八蛋去了大同不久,就把白鞑靼人招惹狠了。
李忠从去年冬天坐镇大同,他是最早跟随李慢侯的人,做事一直很认真,心里有着做大事的野心,可是天赋实在差点。他跟其他幕僚一样,也喜欢看李慢侯的各种心得笔记,从中领悟道理。但他的理解能力总是差人一步,基础太差,一个没读过书的市井痞子,不是所有人都跟泼韩五一样有天分。
李慢侯舍得培养他,让他去做过各种事情,让他去剿匪,让他去贸易,让他去朝廷交涉,但样样事情不能说做的不对,可总是不太漂亮。尤其是当有同行比较的时候,剿匪他比不上田氏兄弟,比不上花马刘,做生意给侯东提鞋都不配,跟朝廷官员打交道,总是被人算计,还自以为得计。
唯一的优点是稳,样样都懂,样样稀松,只能当一个庸将。于是李慢侯让他坐镇大同,他倒也没有犯错,大同城守的很好,不管是来劫掠的草原民族,还是金军地方州县派来的小股援军,都没能从他手里夺走大同,可也并不出色,因为谁好像都能来打一下大同。
李睿来了之后,心里装的是一千多年前李牧坑匈奴的招式,他发现大同城外,有几个小集市在贸易,常有草原人来用马换盐,换铁。于是他开始大肆囤积盐铁,将盐铁价格短期内炒高,牧民们买不起,开始怨声载道,跟商人起了冲突,他派官兵打跑了草原人。
草原人性格单纯,暴烈,喜欢寻仇。果然来报复,来了一百多人,跑来之后,发现集市上的商人逃散一空,丢弃了如山如海的货物,贪财之心顿起,于是开始抢夺这些财物,等他们把能装的物品都装上战马,四周已经出现了上千东藩骑兵,一百多人就这样被包了饺子,只有个别仗着骑术逃跑了。大多数都没来得及跑掉,因为他们的马上驮了太多财物。一开始舍不得丢,等想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一百多人被埋伏,肯定有更大规模的寻仇,等待他们的是更大更深的坑。李慢侯一直等到四月底,才等到消息,这次坑了三千草原人,全都是临近的白鞑靼人。
三千人被赶进了桑干河谷底,困了十几天,然后全都投降。而他们的酋长第二天就跑到大同请罪,不请罪白鞑靼部可能就要灭族。
他们损失不起三千战士。这几年真是流年不利,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大部落,游牧于阴山南北,虽然臣服于辽国,可能在强大的辽国和凶悍的西夏之间,保住阴山这块游牧圣地,足以证明他们也很强悍。一方面从契丹和西夏人哪里得到津贴效应,一方面北出阴山,以前是他们掠夺漠北人的生口和财物,如今却反转过来。
不是漠北人变得更凶悍了,而是他们自己变得更虚弱了。白鞑靼部有不俗的实力,强大到足以在辽国和西夏的夹缝中生存,可毕竟是一个落后的游牧部落,卷入了女真灭辽宋,这样的帝国争霸战争中,他们立刻就变成了浮萍,脆弱无比。
契丹灭国后,他们臣服女真,用大量战马向女真人换取生活物资;却听了留在漠北可敦城的耶律大石的蛊惑,觉得自己也算个人物,断绝了跟女真人的战马贸易,结果被粘罕过来暴打一顿,彻底打服后,不但要给女真人提供战马,还得给他们提供战士。
灭宋战争,女真人征调了上万白鞑靼军队,二打开封时候,还算捞了一笔,女真人吃肉,他们跟着喝了口鲜汤,女真人抢劫了开封府积聚百年的财富,他们也从周边百姓家卷了不少稀罕物。可是几年后就被粘罕坑进山东的堡垒海洋中,一万多青壮就跑回来十几个。而消灭他们一万精壮的,就是恐怖的东藩。
现在这个恐怖的东藩竟然占了太原,其实白鞑靼人一开始很老实,契丹人耶律犊子出访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情况,他们也乖乖臣服。继续跟宋人做生意,跟谁做都一样,而且他们还发现,东藩的宋人比契丹人、西夏人、女真人都好说话,什么都卖,别说铁器,出得起价,铠甲都能卖。
但劫掠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不是酋长不约束,而是约束不了。派去做贸易的部民,去汉地做了什么,根本控制不了。这已经是几百年来的传统,边境居民总是要承担这种风险,也因此比内地百姓更加强悍。
所以白鞑靼酋长也没有在意,结果就引发了冲突,但白鞑靼人不能认怂,夹在契丹、西夏之间,如果认怂,早就给人吃了。哪怕很弱,也要努力露出尖牙,让对方怕,至少让对方知道,咬死白鞑靼人会磕掉门牙。
因此白鞑靼人派出三千大军,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绝大多数兵力,给其中的一百多人凑齐了盔甲,尽量显得强大。结果三千人就那么被坑进去了,在宋人预设的战场,预定的进军路线上,他们一步步被逼到宋人想让他们去的死地。
一旦断送了这三千战士,白鞑靼人可能连阴山难麓的草场都守不住。所以酋长马上就来求和,得在宋人砍掉这三千颗脑袋之前把他们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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