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注意到他轻抚刀疤,想起什么,神情不由地黯然几分:“当年的事,主子果然一直记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主子可是后悔当初渭水河畔的选择了?”

    “渭水河畔的选择?”

    沈议绝还没说完,萧弈的声音凉幽幽地从背后响起。

    他和随从连忙转身望去。

    原本还在你侬我侬的萧道衍和南宝衣,不知何处出现在游廊拐角的,脸上还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同款表情,瞧着怪瘆人的。

    他不悦:“雍王何时学会了听墙角?!”

    南宝衣脆声:“明明是沈将军先偷听我们说话的,却好意思反咬一口,堂堂八尺男儿,也不嫌害臊!”

    沈议绝向来敌不过南宝衣的伶牙利嘴。

    他脸色阴冷薄唇紧抿,正要带随从离开,萧弈对南宝衣道:“去拿些茶点过来。”

    南宝衣知道,二哥哥这是有话要与沈议绝单独说。

    她朝那个随从扬了扬眉:“与我一起去拿?”

    萧弈目送南宝衣带着随从离开。

    他坐到美人靠上,慵懒翘起长腿,斜睨向沈议绝:“当初渭水河畔,你率人围剿皇兄,逼得他自刎而亡。沈将军如今这是,后悔了?”

    沈议绝垂着眉眼:“他是个很好的储君,如果有机会继承皇位,也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君王。”

    萧弈嗤笑,像是在嘲讽他的马后炮。

    沈议绝没有动怒。

    他抬起眼帘,打量美人靠上的皇子。

    看似慵懒闲散又像极了小白脸,可他知道萧道衍战斗时的爆发力有多么强悍恐怖,他知道萧道衍的谋略有多么出彩。

    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他在洛阳城经历的一切。

    他亲眼目睹了萧道衍的运筹帷幄,也亲眼目睹了掌控洛阳之后,萧道衍是如何身先士卒治理洛阳水患的,是如何井然有序地安顿那些灾民的。

    除了人品,萧道衍的才华和本事,并不比皇太子萧宁差。

    在野心和谋略方面,甚至还隐隐压了皇太子一头。

    他错过了效忠皇太子的机会,如今,还要再错过效忠萧道衍的机会吗?

    于大是大非上而言,萧家皇族没有做错过事,做错事的是当今皇后——他的亲姑姑沈姜。

    心底的两股力量互相牵扯,仿佛要这一刻拼出个高下。

    他的呼吸渐渐重了。

    萧弈仍旧斜睨着他,诧异挑眉:“沈将军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你……便秘?本王认识一位神医,姜岁寒你听说过吧?不如改日请他瞧瞧,沈将军别不好意思,这种事越拖越麻烦……”

    沈议绝额角青筋乱跳。

    他暴躁地盯向萧弈,在心底暗暗问候了他全家。

    亏他刚刚还觉得萧道衍不错,这厮其实就是个嘴欠的,跟南宝衣一样讨人嫌!

    人品远远比不上皇太子!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多谢雍王关心。”

    萧弈微微一笑,将他的隐忍和纠结尽收眼底。

    他故意道:“你我也算表兄弟,正所谓血浓于水,本王关心你,再正常不过。”

    表兄弟……

    沈议绝脸色更加难看。

    谁跟他是表兄弟?

    也不嫌磕碜!

    心里这么吐槽着,神情却到底正经了几分。

    他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目视前方虚空,认真道:“你可知道这刀疤的来历?”

    “洗耳恭听。”

    沈议绝:“我年少时,曾与长安城里的贵族子弟一起周游郡国。皇太子殿下,也在其中。”

    萧弈掐了朵洁白的茉莉花苞,放在鼻尖下轻嗅。

    沈议绝:“在塞外,我们遇到了凶恶的马贼。那时我们都还年少,没见过世面,带的护卫也不够。我们躲在寨子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家大郎已经哭着开始写遗书的时候,皇太子站了出来。

    “他告诉我们,不要怕。

    “他迅速在舆图上做了布控,谁负责做陷阱,谁负责诱敌深入,谁负责埋伏,谁负责救援……

    “很难想象,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危急关头竟然能如此镇静自若,如此当机立断行事果决。

    “我和他一起冲锋陷阵,被成百上千个马贼围困的时候,他不顾皇太子的尊贵身份,与普通士兵一样厮杀,甚至还救了我一命。热血当头,我将沈家和皇族的龌龊抛到脑后,我与他并肩而战……”

    沈议绝回忆着,神情柔和了几分。

    他抬手摸了摸伤疤:“这道疤,是我为他挡下马贼袭击时留下的。当时伤得很深,我的血溅到了他的锦袍上,他却不嫌脏,哪怕后来成功击退马贼,他也再没洗过那件带血的衣袍。他珍藏着那件衣袍,直到我们回到长安,他也依旧视若珍宝地穿在身上……他说,这是君臣之谊的象征,他舍不得洗去。”

    沈议绝说着,眼眶红了几分。

    这阴沉高冷的铁血硬汉,终于流露出柔软懦弱的一面:“是我辜负了皇太子。”

    皇太子死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要梦回那一天。

    寒冬的风冰冷刺骨,渭水苍苍,东流不见。

    白衣如玉的皇太子,穷途末路的皇太子,独自站在渭水边,朝长安方向行跪拜大礼。

    他是朝廷征讨檄文上的反贼。

    可天下人都知道,皇太子萧宁,礼贤下士,仁慈明德,是最好的储君。

    然而礼贤下士和仁慈明德,救不了他的性命。

    于是渭水河畔,血液染红了他的白衣,也染红了苍苍渭水……

    沈议绝眼睛更红。

    他抬手遮住双眼,哑声:“他死的时候,并不怨我。可是雍王,恰恰是这份不怨,才叫我难过。无数个午夜梦回,我辗转惊醒,汗流浃背,左眼下的刀疤像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提醒着我曾经犯下过怎样的大错……”

    萧弈沉默着。

    半晌,他道:“彼时各为其主,皇兄不怨你,本王遵他遗愿,也不怨你。只是沈将军可还记得,洛阳城外,本王问你的那个问题?”

    沈议绝抬起眼。

    ——沈议绝,若我萧家的江山社稷需要你来扛鼎,你是会帮沈皇后,还是会帮萧氏皇族?

    他当然记得这个问题。

    萧弈敛去轻佻,眉目冷峻:“当时的你没有回答,现在,能否告诉本王,你的答案?”

    ,

    血衣典故出自司马衷和嵇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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