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半。

    窗外细雪渐盛,灯笼破碎的光影之中,梅花染血,积雪鲜红。

    厮杀声逐渐平息,只余下野兽嚎哭般的北风声。

    “结束……了吗?”

    荷叶小声。

    熏笼的火光映照在丫鬟们的面庞上,泪痕晶莹,彼此都是面面相觑的姿态。

    南宝衣仍旧紧紧握着金钗,丹凤眼里满是焦灼的期待。

    外间忽然响起脚步声。

    南宝衣下意识将金钗握得更紧,整个人绷得犹如一张弓弦。

    她抬眸望去,余味身穿窄袖劲装,利落地奔进寝屋,朝她单膝跪下,拱手道:“九百三十九名山贼,全部伏诛!老夫人、二老爷、三老爷等人,皆都毫发无伤。主子吩咐,小姐不必再担忧!”

    寝屋寂静了一瞬。

    片刻,小丫鬟们拥抱着大哭起来,是劫难过后的喜极而泣。

    十言握着刀柄的手悄然松开,清秀的面庞上多了些笑容。

    南宝衣眼圈通红,顾不得其他,提着裙裾奔出寝屋。

    她跑到园林里,只见灯笼染血,处处都是尸体和血渍,好好的花园,成了人间炼狱。

    花径尽头,有人提刀而立。

    本黑色袍裾猎猎翻飞,莹白雪花飘落在他的发尾和肩头,锋芒毕露的刀刃上,满是粘稠血液。

    他守在前院和后院必经之路上,凭一己之力,杀敌数百,没有放过一个贼人活着闯进后院!

    他一只脚踹开生死不明的洪老九,姿态凛冽而凉薄。

    “二哥哥!”

    隔着黑夜和风雪,少女大喊。

    萧弈身形微僵。

    他缓缓转身。

    南宝衣怔了怔。

    权臣大人的面颊上溅满血珠,窄袖锦袍也被鲜血染成深色,握着陌刀的五指,连指缝都是血。

    他瞳珠鲜红,犹如倒映着一轮血月,是嗜杀的表情。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权臣大人。

    印象中的青年,洒脱温柔,笑起来时偶尔会透出痞坏,总是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给予她温暖,是很容易亲近的对象。

    可是今夜……

    萧弈隔着花径,也看着南宝衣。

    南府的小娇娘,站在满目风雪之中,只穿着单薄的丝绸寝衣,衬裙洁白而干净。

    青丝在寒风中飞舞,犹如墨笔勾勒。

    小脸依旧精致白嫩,丹凤眼里却不再噙着甜甜的笑容,而是浓烈的畏惧。

    她赤着双脚,脚丫子冻得白生生的,比积雪还要白的刺目。

    萧弈面无表情地走向她。

    他提刀而来,南宝衣下意识后退。

    直到纤细的脊背,撞上梅花树干。

    萧弈扔掉陌刀,在她面前单膝蹲下。

    他捧起她的脚,拿手帕细细擦拭,语调慵懒而温柔:“才替你焐热,这般跑出来,岂不是浪费哥哥的情意?”

    南宝衣抿着嘴儿,没吭声。

    萧弈从怀里拿出干净的罗袜,替她细细穿好。

    他能清楚感受到,小姑娘正在颤抖。

    她在害怕。

    害怕他的刀,害怕他的血性。

    而任何语言,似乎都无法将这场血腥屠戮美化成温馨的场景,更无法安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他不愿意吓到她。

    于是他虔诚低头,在她的脚背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可是小姑娘依旧在发抖。

    他仰起头,嘴角勾着散漫的笑:“怕我?”

    南宝衣呼吸急促。

    眼中的青年,面颊被血珠染红大半,笑起来时,像是一条野狗。

    而他的丹凤眼透着戏谑和自嘲,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嫌弃他的残酷和狠辣。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她嫌弃害怕的,只是那些鲜血,只是那些尸体。

    她小小声:“我永远不会嫌弃二哥哥……我躲在寝屋里,听着窗外传来的厮杀声,心中害怕极了。我祈求二哥哥能杀掉那些山贼,却又担忧你受伤。在看见你站在花径尽头满身浴血时,我很害怕那是你的血,更害怕你下一刻就会死掉。”

    泪珠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她在萧弈面前俯下身,捏着绣帕,认真地替他擦去满脸的血珠。

    小姑娘的指尖细软娇白,掠过萧弈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温柔。

    萧弈仰头看着她。

    她的瞳珠清润似水,泪珠子滚落,是心疼极了的样子。

    她在心疼他?

    原来南娇娇,会心疼他。

    这个认知令萧弈心底产生了奇妙的感受,像是寒冬里饮用了一盏暖甜暖甜的红豆汁,从五脏六腑都开始温暖起来。

    他自幼在枇杷院长大,孤单地读书习字,孤单地练习刀法,孤单地度过每一年的生辰和喜庆节日。

    没有人心疼他,更没有人告诉他,会担忧他受伤,担忧他下一刻就会死掉。

    原来被人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

    南宝衣终于擦拭干净他的脸。

    她丢掉血帕,朝他张开手:“抱!”

    萧弈挑眉。

    他并非矫情的人,既然小姑娘主动要抱抱,他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小姑娘娇小香软,抱在怀里,还很温暖。

    萧弈忽然觉得,仅是这一个抱抱,就已经值得他诛杀那么多山贼。

    回到寝屋,他仍旧把南宝衣放在绣床上,却注意到小姑娘的左手紧紧握着芙蓉金钗,钗尾刺伤了她的掌心,血珠从指缝间涌出,红的触目惊心。

    他取来药箱,在她身侧坐下,捏住她的手腕,“张开手。”

    南宝衣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根金钗,她在掌心握了太久。

    因为紧张的缘故,五指已经有些僵硬。

    好不容易张开手指,金钗染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她羞赧地蹭了蹭鼻尖,“等待的时辰里,我太紧张了,因此刺破了手掌心都还没有察觉……”

    萧弈熟稔地替她消毒包扎。

    他哂笑道:“南娇娇最爱钱财,即使要逃跑,也该抱着银票才是,握着金钗干什么?”

    南宝衣噎了噎。

    她像是那种大难临头,抛下全家人逃跑的姑娘吗?!

    她娇气道:“因为担心山贼闯进后院,又害怕十言挡不住,所以才打算用金钗当做武器。我都想好啦,要是谁敢欺负我,我就用金钗戳瞎他的眼睛,或者戳破他的咽喉!要是他们敢欺负我的家人,我也会狠狠动手,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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