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惠帝收到了王老爷子在狱中写的折子。
他看完了之后,便放在一边,只是脸色有些难看,而后,立刻召萧韫之进宫,进行了一场为期半个小时的谈话,言谈之中,明里暗里,旁敲侧击,探问敏乐公主在世的时候,可曾与他说过任何宫中相关的事情。
如此,萧韫之便知道了,王老爷子与他狱中相见一趟,成功地在惠帝的心头,留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那种子,如今已经生根发芽了。
可王氏直到离世之前,也未曾与萧韫之说过任何与皇家,与她的身世相关的事情。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母亲未曾暗示过他任何话语。
萧韫之便问道:“陛下屡次问母亲生前的话,可否明示,是否母亲曾应暗示我某种消息,而我未能解其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亦坦然地看着惠帝。
惠帝看着萧韫之坦然的神色,肩膀一松,冷凝的神色,稍有缓解,最后,摆了摆手:“罢了,朕只是问问两句,你母亲离宫多年,朕只想多知晓一些她的事情,朕乏了,你出宫去吧。”
萧韫之应了下来。
只低垂的瞬间,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王家的结局,已经定了下来,坊间议论的声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小,直到,越来越少的人,再提及桃花江堤坝案。
此时,案子已经彻底审结,工部尚书的位置,暂时短缺,此乃重要的位置,因为王家流放,被严重挫伤的太子,想要继续补充进自己的人可谓艰难,且在王家出事的这个关头,亦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何况,因着王家是皇后母族,太子也因此被惠帝惩罚,在东宫禁闭三月,无旨不得出门。
铭王自然也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但这几年,他在朝中的动作不敢太大,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竞争工部尚书的位置。
朝中暗流涌动,人人都在盯着工部尚书的位置。
不仅是工部尚书,朝中一些职位,都有官员变动。
因为桃花江堤坝案之后,朝中损失了不少官员,许多位置皆是空缺,惠帝提拔了不少这几年身在翰林,有所成就的进士,直接担任朝中职务,而这些人,目前看来,还是他自己的人。
朝中的势力,被清洗了一番,让老皇帝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还提拔了一个人,那便是在本次桃花江堤坝案中,有相当出色表现的林志远。
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一举提升为从工部五品员外郎,担任如今工部四司之一的水利司副手。
这般大的变动,几乎一下子便将朝中官员的目光,全部都引向了林志远的身上。
有人羡慕他一飞冲天,但有人也表示深切的同情。
一飞冲天则是,从一个翰林院编修,一举担任朝中要职,这是罕见的跨品级提升。
同情在与,他提升去的地方,竟是工部。
林志远才刚刚将工部尚书章可正送进了鬼门关,人虽不是他杀害的,但章可正的案子,却是他来审理,且此次罢黜贬谪的官员,好几位都是工部的官员,如今章可正下台,他便直接进入工部,担任水利司员外郎,章可正虽走了,但工部却还有他从前的部下,只怕,林志远进入工部的日子,是要历经一番水深火热。
云莞自然也听说了这个事,不由得道:“咱们的皇帝陛下,倒是非常懂得驾驭朝臣,分明想要启用林志远,却又偏偏将他丢进工部这章可正待过的地方,让他有所受制。”
萧韫之半点也不意外:“毕竟是康伯侯推荐过来的人,林志远到底是谁的人,陛下终究不放心。”
惠帝疑心重,他的一切心思,许多时候,皆不难理解。
云莞了然地点头,问萧韫之:“你觉得,林志远是陛下的人,还是康伯侯的人?”
萧韫之瞥了一眼云莞,勾唇道:“康伯侯算什么,林志远若是聪明,便靠着皇帝这棵大树,手上吊着康伯侯。”
云莞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我家萧公子是这样鱼与熊掌两者皆要的人。”
萧韫之瞧着云莞夸张的模样,觉得好笑,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调皮,若是有本事,何必舍弃其中一个?”
云莞耸耸肩,就看林志远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萧韫之便不太满意:“阿莞关心林志远做什么?”
云莞眨了眨眼,对上萧韫之幽怨的眼眸,不觉得失笑,“我只是感到非常意外,当日还曾觉得林志远考不上,不想如今打脸来得太快,叹一声世事弄人啊。”
分明是个妙龄少女,语气却这般沧桑无奈。
萧韫之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庞。
如今,桃花江堤坝案已经宣告结束,再过不久之后,王家便被发放去岭南,萧韫之和云莞上京的最初使命,便已宣告完成。
过了这般久,云莞已有意搬出大长公主府,暂居京城,将云家的生意,拓展到京城,但是,她总要先回陵阳一趟的,也好让阿娘放心。
可她还没有做好打算与准备,与大长公主提出搬出府来的话,宫中一道圣旨,便直往大长公主府而来。
圣旨,是给萧韫之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治世以孝,通达以情,现有帝女敏乐与陵阳萧氏长子萧鹤之子萧韫之文武兼全,忠心效国,心念百姓,感先帝怜记之情,念敏乐离宫之多舛,特追封萧鹤为永宁郡王,封萧韫之为永宁郡王世子,赐宅邸一座,白银五千,钦此。”
来大长公主府宣旨的,是张达。
他宣完了圣旨之后,便笑眯眯地看着萧韫之:“世子,请接旨。”
萧韫之早就猜到惠帝必定有所动作,设想过几种可能,并也觉得,册封一个有封爵无实权的封号,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对于张达来宣旨册封之事,并不感到意外。
萧韫之坦然地接了下来。
张达便笑道:“府邸是先帝早年为敏乐长公主准备的府邸,可惜后来敏乐长公主并未用上,如今,世子回京,府邸终于有了主人,亦算殊途同归,府邸已经整理好,奴仆丫鬟十六人亦在府中等候,世子可随时入住,奴才先恭喜世子。”
“多谢公公。”萧韫之道。
册封萧韫之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康宁大长公主,她亲自吩咐人,拿着一个大红包,送给张达,送人离开。
待张达离开之后,大长公主神色中还有隐隐的激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本宫一直担心,桃花江堤坝案之后,你便离开京城,如今陛下册封你,你便能长留京城,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自从桃花江堤坝案结束之后,大长公主便一直担心萧韫之会离开,如今等到了这份圣旨,也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与先帝是兄妹,一声无子,便将敏乐公主当成自己的孩子,敏乐公主不在了,这份喜爱便转移到了萧韫之的身上。
萧韫之无奈极了,与云莞对视了一眼,一时无言。
大长公主也知道自己情绪过激了,摆手笑道:“唉,人老了,便念着旧人,想让儿孙都陪在自己的身边,本宫也免不了如此,你母亲一生不回京,本宫便只盼你多在跟前走动走动。”
萧韫之承诺道:“大长公主的挂念,不敢或忘。”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陛下赐下的府邸也好,便在本宫府邸的旁边,也不远,本宫晓得,你们年轻人爱热闹,不常在府里,但也要记得,虽是两座府邸,本宫这人,永远是你的家。”
萧韫之眼里有微微动容,应了下来。
册封的圣旨下来之后,在朝中并没有引起过大的冲动。
毕竟,确定了敏乐公主的身份,按如今而言,她便是当朝长公主,且是先帝唯一的女儿,早年又命运多舛,离宫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先帝的外孙子,册封一个封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朝中自然无人反对,不仅不但对,还大肆夸赞了一番惠帝的仁德与孝心。
毕竟,他本身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侄子,对待先帝的外孙子都有这样仁厚的心胸,便足以被称为一个仁慈的皇帝。
自从下旨册封萧韫之之后的这两日,坊间便有不少称颂惠帝的言语。
萧韫之无甚反应,接旨之后的第二日,便入宫谢恩,而后在大长公主的主持下,搬进隔壁原本应该留下敏乐公主的府邸。
毕竟是先帝的唯一的嫡女,那府邸在敏乐公主出生的时候,便着人准备了,后来,敏乐公主离京,府邸却依旧建筑完整,规模宏大,名花草木,不胜其数,只是多年来一直闲置在那里。
当然,萧韫之这世子之位,自然是没有实权的,连封地食邑都没有,只是一个封号而已,连他的父亲萧鹤的永宁郡王,也只是一个追封的封号,无甚意义。
但萧韫之搬进去的当日,惠帝又再次赏赐了一番,几箱子东西,都搬进了萧韫之的府邸中。
大长公主不放心,搬入府中的当日,亲自与萧韫之过去打理府中的事物。
惠帝赏赐了十六个奴仆丫鬟,八个小厮,八个丫鬟,虽说是宫里赏赐的人,但年纪小,大长公主看着便不太满意,便将府中的一位管事和两位嬷嬷都给了萧韫之,帮助他主持府中的大小事情,免得他府内没有长辈,平日不好打理。
萧韫之也没有拒绝康宁大长公主的心意,收了下来,搬进府中的当日,甚至还小小的热闹了一番。
他与顾庭的关系好,众所周知,顾庭大大方方地送上了礼物,甚至还叫了一帮京城的朋友过来热闹,其中,便有谢景等人。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康宁大长公主对镇远侯府的孩子,都非常宠爱,谢晦这般明眼人看着便十分优秀的自不不必说,便是谢景这留了满京城纨绔名声的,一样很得大长公主的喜欢,所以,当日,顾庭带着京中一种纨绔朋友过来给萧韫之庆贺时,大长公主亦非常高兴,直到太阳落山了才回了自己的府邸。
大长公主一走,顾庭等人便放肆多了,在萧韫之新赐下的府邸里吃喝、行酒令、投壶,一群十八九岁的京城少年,平日里的花样不少,若不是萧韫之不同意,怕是要请小馆里的姑娘来弹琴了。
其实萧韫之来京城之后,因着桃花江堤坝案,以及些别的原因,与京城的同龄少年间的接触并不多,却因为云莞的关系,又与经常去千山酿酒坊喝酒,性情比较相似、外放一些的人,有过交情。
但男子之间的交情,原本也比较简单,加上他这般毫不畏权势,一纸诉状,告倒朝中二十七人,这般毫无畏惧的模样,又非常符合当下差不多年纪的京城少年们的心性,因此,结交起来,倒也并不费力。
下边的人,还在玩闹。
院里的一座小亭上,萧韫之和顾庭,单独坐在一处。
两人手边都有一个酒坛,但面上却并无酒色。
院子里玩闹的声音,熙熙攘攘地传过来,反倒显得这一处小亭更加安静了几分,顾庭兀地笑了一声道:“还有几日,王家便发放岭南了,这老爷子,下手倒是狠,都道虎毒不食子,他竟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一枚棋子,真是可怜了王家小姐。”
萧韫之神色微冷:“目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王家而言,保太子最重要。”
顾庭眯了眯眼道:“我倒是听到些消息,老爷子给陛下写了一折子。”
萧韫之哂一声:“杀人诛心,离开之前,总要再布一盘棋。”
顾庭笑了,瞧着萧韫之:“你便不担心?”
萧韫之扬了扬眉:“有何可担心?”
顾庭耸了耸肩,“扶疏公子有把握便好。”
话毕,顾公子眼珠子一转,环视了一圈萧韫之这世子府,重新恢复了调笑的神色:“啧啧啧,这宅子实在不错,料想朝中一品大员的府邸都没有你这世子府这般奢华,这世子当得如何,身价瞬间水涨船高啊,想来,扶疏公子薄幸名,要从西江南岸,传到北岸了。”
萧韫之瞥了顾庭一眼,然后一脚踢过去。
顾庭早有准备,说完就觉得自己会被萧韫之手指,一脚跳开,哪知萧韫之还有后招,手掌一推,底下的椅子就掠过去了。
毫不留情,若不是顾庭动作快,双腿几乎要废。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萧韫之:“萧扶疏,别以为本公子打不过你。”
云莞恰巧从楼下上来,便听到顾庭气急败坏的话,不由得抿唇一笑。
顾庭见到云莞,立刻转移了火力:“阿莞,你来瞧瞧,萧扶疏这臭脾气,迟早有灾祸上身!”
云莞无语道:“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他的脾气如何,招惹他做什么?”
顾庭:“……”
幽幽怨怨地看了一眼两人,云莞便道:“而且,顾公子千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诋毁萧扶疏的名声,我还得找你算账。”
顾庭:“……”
告辞,惹不起夫妇。
最后他还是问道:“对了,如今萧扶疏的宅邸安置好了,阿莞你住哪里?”
虽两人定了亲,但到底没有成亲,云莞并不适合住在萧韫之的世子府上。
云莞笑了笑,道:“不着急,我过后还要回陵阳一趟,如今暂居酒坊,还有时间做做准备。”
顾庭点了点头,萧韫之盯着顾庭看了几眼,道:“过段时间,你与阿莞一道回南方一趟。”
顾庭闻言,晓得萧韫之的安排,这会儿面上倒是没有任何调笑的神色,点头应了下来:“好。”
“京城好房子多,阿莞若是看上了哪一处宅子,与我说说,我帮你解决。”顾庭含笑道。
萧韫之嗤了一声,扬眉道:“要你插手?”
顾庭:“……”
好的,有事找我,无事嫌我,他真是上辈子欠了萧韫之的银两。
几人正说着话,忽见亭外一阵动静,抬眼看去,便见原本在院子里跟一群人行酒令的谢景,几个跃步,便出现在了小亭上,声音清朗道:”顾兄,你们不去喝酒,在此处做什么?”
顾庭瞧着他利落的身手,不禁扬了扬眉:“哟,谢小公子这脚底抹油的这功夫不错啊。”
谢景眨了眨眼,无辜道:“小爷就是个纨绔,平生别的不用学,这一招得学,否则,岂不是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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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圣旨,就那么个意思,我胡乱写的【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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