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云莞也想会一会这位王国舅。
当然,她一介小小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无法拒绝当朝国舅的要求。
如果她只是一个上京告御状的,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自然也不会去见什么王国舅,只希望大理寺早日将此人绳之以法,然则,她并不是。
她本身身在局中,并非局外之人。
所以,她点头应了下来。
“国舅爷相邀,莫敢不从。”
两人在就近的一个茶楼,选了一个雅间坐下来,七斗站在门外,战战兢兢。
他小东家和未来的姑爷一纸请命书,将国舅告上了金殿,双方分明已是死对头了,如今这番,实在让人感到担忧。
他一时忘记了自个儿小东家是个敢当街杀马,不让自己吃半点亏的姑娘,而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若不是害怕小东家一个人在这里吃亏,他是真想去大长公主府求救了。
然则,雅间里,场面却暂时没有七斗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王存安看着云莞一脸镇定的模样,心中便不是滋味:“我王家与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京城与陵阳相差千里,你我从未有过任何争斗仇怨,恕我不明白,云姑娘为何这般针对王家,不惜污蔑我贪污河道。”
王存安说这话的时候,模样便十分坦然,眼神里还流露出几分被误解和冤枉的愤怒,直直地看着云莞。
云莞定定地看了王存安好一会儿,这位看起来,眉目和善的男人,眼神深处,实则透着巨大的野心与贪婪,只是,被他闲散的性子和日常给掩藏了,教人难以觉察罢了。
云莞道:“国舅爷这话说得没有道理,江堤这样的大事,任何一个百姓,都可提出质疑,国舅既然是当年的河道总督,且不论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怀疑您,要求朝廷纠察以您为首的堤坝修筑案,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何以到了私人恩怨的地步?”
“何况,周所周知,如今桃花将堤坝修筑,确实存在诸多问题,案情还在审理之中,疑惑尚未解开,谁都还有嫌疑,并不止国舅一人。”
王存安被云莞这番话反驳得竟然一时无言:“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云莞似乎听不到王国舅语气里的讽刺一般,微微笑道:“国舅爷过奖了,云莞只是就事论事。”
此情此情,她这般微笑无所谓绝的模样,更容易激怒王国舅。
王存安心里也确实存了怒气:“你这般能说会道,不怪乎,一句话,便让陛下彻查桃花江堤坝之案,让朝臣被你牵着鼻子走。”
云莞闻言,神色无辜道:“国舅爷的意思是,云莞一介小小的民女,竟然能让陛下听从我的意思来做事,陛下要审查桃花江堤坝案,不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发现其中玄机,而是全靠我一个小小的民女,左右了陛下的意思?”
云莞说到这里,不由得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王存安,“王国舅的意思,难道说陛下是昏君,而不是一个明君?”
这话要是从王存安的嘴里说出来,别说他今日能不能安然回到府中,便是王家都要受到牵连。
明知道云莞第故意的,但王存安仍是被激起了情绪,不由得重重地拍桌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云莞“吓得”跳起来,慌忙退到几步开外的距离,一脸惊恐地看着王存安:“国舅爷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了么,您这样大的脾气,咱们这样特殊的原告与被告,哦,不,原告与嫌疑人的关系,一不小心,外面的人,可能就误会,您想对我这个原告做什么事情呢。”
这一下,更是刺激了王存安。
他修身养性养出来的闲散性子,此时消失得荡然无存,冷笑了一声,对着云莞道:“一介小丫头,你有何可有恃无恐,就凭借一个大长公主的救命之人?谁又晓得,你当日救下大长公主,到底是居心何在?原本我瞧着你是个平平无奇之人,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本事,这般装模作样之态,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
云莞并不介意王存安的话,看着王存安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杀意,她便接口道:“说来,我也十分好奇呢,外边人都说,国舅爷修身养性,脾性极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我今日一见,竟发现与传闻略有所差别,哎哟,果然是传言不可信呀,也不知王国舅这般闲散超然的模样,到底骗过了多少如我一般的人。”
“果然不知好歹!”王存安脸色阴沉。
云莞半点也不害怕:“国舅爷在我面前这般不收敛,便不怕我今日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有损国舅爷不争不抢,佛态超然的形象?”
王存安面色渐渐变淡:“我捏死你,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云莞被“吓得”花颜失色:“国舅爷要捏死我!”
她惊叫了一声,忙不迭跑出去,拉着七斗就跑:“快跑,国舅爷要捏死我们!”
七斗根本反应不过来,原本在门外就听到里边类似吵架一般的声音,这会儿更被吓得脑袋懵懵,无法思考,被云莞拉着往前跑。
王存安根本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狡猾的女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这样颠倒会费黑白,像个行事鲁莽的丫头,又像个狡猾的狐狸,让人根本无力招架。
云莞方才跳起来的时候,便往门边靠过去了,几步便能跑到门外去,待王存安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一边嚷着王国舅要捏死她一边往楼下跑。
王存安修身养性十几年,被云莞这般一闹腾,几乎破功,脸色黑得能低墨:“简直胡说八道!”
可他和云莞,终究没能跑出这个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身上的茶楼。
就在王存安怒吼出这一句,而云莞已经跑到楼下之后,一身便服的铭王,带着亲身随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伸手拦住云莞的去路,“云姑娘。”
云莞硬生生被拦下,见到东方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谁,不由得惊讶:“铭王殿下!”
东方洛笑了一声,目光放在从楼上下来,因为看到他,脸色微有变化的王存安身上:“王国舅。”
王存安又重新恢复了一派闲散温敦的模样,“铭王殿下。”
此时,被拦下的云莞,也只能安静地站在铭王的旁边。
东方洛看了看云莞,又看了看王国舅,眼神几番流转:“王国舅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与云姑娘在一处。”
七斗是最不清楚朝堂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这会儿见到一个被称为王的大人物,便知晓对方是比王国舅还要有权利一些的人,听闻东方洛这么一问,便立刻道:“王爷可要给我小东家做主!”
铭王来了兴趣:“哦,怎么回事,你来说说?”
七斗红着脖子,忐忑惧怕却又不甘示弱道:“国,国舅爷要捏死我小东家。”
七斗话一出来,王存安便立刻道:“胡说八道!”
七斗自然不满,“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王存安怒道:“简直无稽之谈!”他看着东方洛,似乎不屑与七斗计较一般:“满口谎言的小民,铭王难道要听这样的片面之词?”
东方洛面上带着笑意:“本王自然不会听片面之词,只是,云姑娘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堤坝案的原告,而国舅爷的身份,亦比较特殊,父皇如今如此器重这个案子,云姑娘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人证,不得有任何闪失。”
“铭王的意思,恕我不懂。”
太子与铭王是政敌,而太子背后的王家,与东方洛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铭王却转头看向七斗,神色和蔼道:“既然国舅不懂,不如让这小子来说说,方才怎么回事,来,你与本王说说。”
七斗看了一下云莞,又看了看东方洛,最后仍是鼓足了勇气道:“国舅在街上碰见了我家小东家,便让小东家来茶楼叙话,但不知为何,原本好好说话的,最后却吵了起来,草民在外头只听到了国舅爷大声怒斥的声音,而后小东家便跑出来了,国舅爷这是要杀人!”
“对,杀人灭口!”
铭王听罢,抬眼去看了一眼王存安,只见王存安脸色铁青:“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要杀你的小东家做何?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云莞虽然是酒坊的小东家,但是论起年纪,比酒坊里任何一个人的年纪都小,才过了十四,大多数人家中若是有妹子大约也是她这般年纪,因此,即便云莞是这些人的小东家,但这些小伙计,仍旧会将她当成一个小妹妹来维护。
何况,因为这次桃花江案子,他们小东家差些便家破人亡了,这口气如何咽下去?
七斗这会儿也不害怕王国舅了,正要大声反驳,尚未开口时,却被云莞拦住了。
云莞直直看着王存安:“国舅爷敢说,您方才没有说过捏死我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这样的话么?”
这话,王存安确实是说过的,他这会儿被云莞气得不轻,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那也是你故意激怒我随意出口的话!”
云莞道:“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情急之下的话,往往才是真心话,王国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要杀我,我岂会不怕?”
王存安修身养性出来的脾气早已因云莞的话绷不住,还不待他细想,便被云莞反驳道:“况且,国舅突然来质问我为何状告您,还污蔑我妖言惑众,让陛下去查案,小女子便十分不解,分明是陛下明察秋毫决定审理桃花江堤坝案,我反驳您言语有损笔下英明的形象,您倒认定了我是个骗子,后面便说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您能否认?”
云莞说的,没有一句话是错的,王国舅渐渐冷静下来,总算品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劲,这云莞分名就是故意的,偏偏他一句也不能反驳。
铭王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国舅爷当真这样不敬父皇?”
人皇帝的儿子还在这里,王国舅当然不能承认这种话,手指着云莞道:“分明是这个丫头刺激得人一时言语无状,我岂会不敬陛下!”
“被刺激得言语无状,便可以说自己无罪无过,若是如此,人人言语无状,都能骂一句陛下?”云莞忍不住嘀咕道。
王存安脸色铁青:“我绝无此意,你莫要过度解读!”
云莞低声嘀咕道:“王国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说什么天子脚下不能目无王法,若非此地在京城,还不知国舅爷打算对我如何呢。”
王存安被气得说不出话,此时此刻,当真恨不得捏死云莞。
云莞自然觉察了王存安的杀气,却依旧神色无辜:“我一个小小的女子,不远千里来京告御状,原本不应该跟国舅爷您这样的涉事官员过多接触,以避嫌,但您请我叙话,我一个无亲无故,无人撑腰的小女子也不敢拒绝您,您这样颇有生活经验的人,怎么会被我几句话刺激了,我自认都是实话实说,有理有据猜测,不知怎么就刺激到您了?”
王国舅差些被云莞气得吐血,偏偏又无力反驳。
话到这里,云莞终于拿出当日在大殿上面对龙颜时候到气势来,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冷肃起来:“只是,我没想道,皇城脚下,天子脚下,竟然还能发生如此被告威胁原告的事情,云莞算是长了见识,等下,我立刻去找大理寺,问问孙尉迟大人,陛下曾说让大理寺维护我与萧扶疏的安全,这话可还算数?”
说完,云莞又站出来,拱手对东方洛道:“此事,可否请铭王代民女告知陛下?”
铭王颇为玩味地看着云莞:“自然,本王相信,父皇亦是非常关心此事。”
云莞只当看不到铭王的神色,点了点头:“多谢王爷。”
王存安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云莞,你休要太过分!”
云莞当然不会怕王存安,正义凛然道:“到底是谁过分,孙尉迟大人,还有陛下自有公断,我立刻去大理寺,王爷告辞。”
“云姑娘请便。”
云莞说完,便头也不转地往大理寺去了,王存安原本要追上去,却被铭王拦住了。
铭王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比太子年轻几岁,他原本出身低微,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比太子这样背后有皇后母族的皇子更有几分本事,平日里待人,面上也总带着几分笑意,此时淡淡一笑,对王国舅道:“容本王提醒一句,国舅如今还是涉案人员,这样随意接触那两位陵阳来的百姓,父皇若是知道了,大约会不太高兴,国舅觉得呢?”
王国舅这会儿渐渐冷静了下来:“铭王当真相信那个丫头的话?”
“本王信不信不要紧,关键是国舅是否说了,以及,您心里的想法到底如何。”
铭王说完,勾了勾唇角,不再多言。
王存安脸色愈沉,与铭王拱手告辞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且说云莞,说要去大理寺找孙尉迟,便当真从茶楼出来之后,便直奔大理寺,找上了孙尉迟,孙尉迟一听说王存安刚从大理寺出去便找上了云莞,神色越发凝肃:“云姑娘放心,此事本官必定如实告知陛下!”
云莞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麻烦孙大人了,我实在担心,我与萧扶疏的安危收到威胁。”
孙尉迟又宽慰了云莞两句,道一定会处理此事,云莞才离开了大理寺。
她刚刚走了一条巷子,便碰上了不知跟在她身后多久的萧韫之。
云莞一喜,急忙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萧韫之笑了笑:“瞧瞧我家阿莞可曾被人欺负了。”
云莞抿唇而笑。
萧韫之便道:“阿莞玩得可还开心?”
云莞轻哼一声:“我便看不太顺眼,凭什么王存安从大理寺出来,还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反正谁都知道,她胆子大过天,敢上金殿告御状,还会怕一个王存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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