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之没走,就站在田间,一转头便看到云莞弯眼笑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莞一回头,便看到萧韫之这般意味深长的眼神,鼓了鼓嘴巴:“你笑什么呢。”
萧韫之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回神了,小财迷。”
云莞:“哼!”
自从上次酿酒的时候来过一次,萧韫之已经许久未曾来过上林村,如今不过半个多月时间,酒窖周边,与上次来,已是差别甚大。
原本慌乱的、长满了杂草的荒地已经被开垦了出来,黄泥土被整理得泥土细细的、平平整整的,地面已经被铺平,田垄条条,阡陌分明,一眼望过去,还有几块土地,种上了嫩绿的青菜,几条水渠,从大片土地中间的小河边,一路延伸而来,纵横交错,不远处,还有村民在修整水渠,发出不慎清晰的交谈声,小声憨实,远远近近,柳枝生嫩芽,春日的气息,一派盎然,山川一派祥和的场面。
有人在田间走动,看到云莞,远远地大着嗓子打招呼:“阿莞,酒运走啦?”
云莞也笑着回应:“都运走啦。”
“祝你家酒好卖呀。”老伯声音憨厚,隔着老远说话,笑起来还能看出露出的一口白牙。
云莞笑着应了下来:“谢谢老伯呀,借您吉言!”
有人喊了云莞:“阿莞,你过来看看,这水渠修到这里,怎么流呀。”
云莞应了一声,小跑过去。
萧韫之便见少女脚步轻快地往不远处跑过去,轻风吹得她发间飘带飞扬,裙裾飘飘,像只漂亮的蝴蝶一般。
萧韫之瞧着,便笑了一声,也负手跟过去了。
村里先前开垦出来的土地已平整了大半,就等谷雨前后便种下高粱,但水渠尚未修好,目前的大部分工作,便是修建水渠。
如今,村里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许多打不定主意的事情,便跑来问云莞一句,对她能开荒种地、修建水渠、选种种地、酿酒做菜的本事已经习以为常。
云莞跑过去,不顾泥土脏了衣裙,直接蹲下来,在水渠边上看了看村民们的修筑情况,才站起来指了几处地方,与村民们细说了一阵。
“从这边分叉过去,这条是主干道,南北两边,每隔三十丈再分出一条主干道,保证供水,再每个天地的田埂边再挖开水渠供水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比划,这一说,便是一刻多钟的时间。
待到村民们继续忙碌了起来,云莞才拍拍手,往山洞里走。
萧韫之跟在她身后:“阿莞,你还有多少本事,连修建水渠这样的事情都会?”
云莞道:“本姑娘本事多着呢,头脑灵活,天生丽质,没办法。”
萧韫之忍不住,笑出了声,遭了云莞一眼瞪视。
他收了笑,道:“你要买高粱种,便是为了这些?”
“自然!”
萧韫之摇头失笑,少年向来慵懒的面上,多了几分认真:“你这小小的肩膀,便想承担起整个上林村的命么?不怕届时收成不好,大家都来骂你,你这小福星,便小命不保了。”
云莞努了努嘴,“扶疏公子想太多了。”
萧韫之摇头,难得正色了许多。
云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大大片黄土,可以料想,一个月之后,这里将陆陆续续种下高粱种,待到六月,便能收获。
她完了弯唇,道:“我为的是我自己,这里是绝好的酿酒之地,最低成本的方法,便是在酿酒基地周边种植一片原料,就地取材,何况,这里土地虽不适合种稻,但却有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好,种别的粮食作物,简直就是浪费,因地制宜,既然能为了提供原料,又能让上林村的村民有食可吃,有活可做,有粮可种,未来,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何乐而不为?”
萧韫之转头,静静地看着云莞。
云莞直接在田埂的草地上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不远处的村民们忙活,弯眼笑道:“虽然,我也希望,即便是在这样收成不好,可能饥荒的年代,也人人有粮吃,不过我不是救世主,只能尽量做到身边那些对我好,相信我的人过得好一些,上林村的人相信我,我便尽力,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毕竟大家好了,才是真的好。”
也不至于出现因为过分的嫉妒眼红而对云家的发展造成阻碍,云莞是认定了上林村这个地方的,她有意重操旧业,白手起家,从上林村开始,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能给她提供帮助。
得人心,有什么不好呢?
萧韫之听罢,也学着云莞的模样坐下来,笑着点了一下她额头。
云莞努嘴瞪了少年一眼。
“有食可吃,有活可做,有粮可种,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野心倒是不小,这是该你关心的事情,济州知州和朝廷是吃素的?”萧韫之不由得笑道。
“天高皇帝远的,谁来管我们这里呢?”云莞道:“靠皇帝,不如靠脚下的土地来得靠谱。”
萧韫之听着,若有所思。
云莞说着,便笑道:“如果,未来,东澜国的土地上,每一个地方的百姓,都能拥有自己的田地,土地不再只归朝廷天子、诸侯将相所有,只维持国土的所有权不变,朝廷将土地以年限的方式分配出来,百姓能以承包的方式经营自己的土地,种植粮食,稻米、小麦、高粱……各种各样的粮食都耕种下去,春日稻花飘香,秋日麦浪滚滚,经过筛选试种交叉种植,一代代生产,亩产的稻米产量,可以达到五六百斤,甚至八九百斤,百姓不愁吃穿,余粮还能换钱,乃至大面积生产种植,人力被牲畜、机器取代,田间地头,秧歌一片,那该多好。”
水稻亩产七八百斤,即便萧韫之不是种地之人,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云莞说的,将土地给百姓,国家、诸侯手里不再掌控土地,更是不可能。
这是萧韫之从未想过的事情。
“阿莞,天下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侯,放眼天下列国,土地向来掌握在天子手里,怎么可能让百姓自行拥有土地?”
云莞转回头笑了笑:“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说得轻松,好似不在意,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让萧韫之不由得愣住了。
好像云莞说的那些,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实现一般。
可倘若是那样的话,也很好不是么?
人人有粮可吃,有饭可食,百姓安居乐业,太平升歌,河清海晏。
云莞转头,放眼而去,轻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四海庄稼绿地,一片生机盎然。”
萧韫之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忙着干活的上林村村民,可他的脑海之中,却不由得想象起了云莞穗描绘的画面。
少年的心中,第一次升起沸腾的热血。
虽陌生,却沸发蒸腾了起来,心中破土而出的指引,被热血浇灌着长大。
萧韫之不由得笑了:“嗯,你说得对,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他说完,弯了弯唇角,似乎刚才胸中热血沸腾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小财迷,七日后要不要随我去一趟陵阳城?”
“嗯?”云莞回头。
“带你去买高粱种,顺便,拿几笔生意回来。”
一听有生意和高粱种,云莞眼前一亮,脆声道:“去!”
这一日萧韫之与云莞约定了七日后去陵阳城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不知去忙什么了。
自然,云莞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一个月前酿制的千山酿已全部运出去,新酒也要开始酿制起来了。
酿酒的工人,还是先前的那一批村民,有第一次的经验,其后便越发上手,只需要云莞做一些重要步骤。
这天,她从山洞出来,便碰上了从岳山书院回来的林志远。
云莞只远远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便转头回村,却不想,林志远追了上来:“阿莞,你等等!”
云莞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了一眼林志远:“有事?”
林志远神色复杂地看着云莞,那眼神里有打量、不解、怀疑,甚至还有一丝愤怒和不甘:“阿莞,你怎么会认识萧家的大公子?”
云莞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林志远深看了云莞一眼,道:“我前两日回家,看到你跟萧家大公子坐在田垄上,有说有笑,你们怎么会这样熟悉?”
林志远的心思都放在接下来的春闱上,对云莞家的变化所知不多,直到那一日看到云莞和萧韫之在一处,得知了人间至味还有萧韫之出的股,才想到,云家这段时间的变化,可能跟萧家有关。
见云莞不说话,林志远皱眉道:“萧家在镇上的名声虽然好,但萧家大公子却是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云莞真多是被林志远这番话气笑了,“这便是你要跟我说的废话?”
废话?林志远脸色一沉:“我只是劝告你,就是做生意也要有做人的底线,何人该交往,何人不该交往……还有,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跑出去做什么生意,还跟萧家大公子那人的人在一处,没得让人说闲话。”
“闲话?”云莞抱胸道:“说什么闲话?我行得正坐得端,做的是正经生意,不坑蒙拐骗、缺斤短两,我做生意怎么了?再有,萧扶疏又怎么了?你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害臊?”
“你!”林志远被云莞一句话堵回去:“你还要闹脾气到何时,听不得我一句劝。”
云莞无所谓耸耸肩:“你凭什么来劝我?”
林志远红着脸怒道:“阿莞,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脸,说出去丢的还是你父母的脸,我是为你好才来劝你,再说了,你成日跟萧家大公子这样的纨绔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云莞古怪地看了一眼林志远:“我挣钱养家,给我父母富足生活,丢谁的脸,还是如你林家这般求人接济过得体面?”
“你!”
云莞的声音瞬间冷下来:“萧扶疏这样的人,什么样?这就是你学来的教养,跟个长舌妇一般只会在背后议论人,就算他是个纨绔子弟,也比你这样只会说人闲话要光明磊落。”
“我只听说,相由心生,心里想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看来你平日里想的东西,倒挺多。”
林志远被云莞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云莞何时这样能说会道了,“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云莞没闲心跟林志远周旋,凝眉道:“若是没些脾气,你还当我是病猫呢,林志远,咱们两家现在没关系,小时候的交情早被败光,我不惹你,你也别来惹我,事不过三,日后再到我跟前唠叨,别怪我不客气。”
云莞眼神凌厉,林志远看得一惊,只觉得眼前的云莞,陌生得好似自己从来不认识一般。
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云莞已沉着脸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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