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也照亮了凤辰身后二人的脸,白锦玉很吃了一惊,陪同凤辰前来的居然是萝筵山庄的任庄主和他的儿子任鹏!
白锦玉心中升腾起好大一朵疑团,任氏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尤记得小廊山那一夜,任鹏获知误杀他娘亲的凶手并非姚霜而是任老庄主,不能接受崩溃得仓惶奔下山去,任老庄主也奔随而去,后续便再没了他父子的消息。
现在看见任庄主与任鹏能够一起走在凤辰身后,白锦玉思忖可能他们父子二人已经解除心中的芥蒂,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到凤辰的身边呢?
仆从领着凤辰三人一径往前,却没有带他们进入刚才她偷窥的那间屋子,而是入了后院的一幢小楼,引着他们上了二层。
白锦玉避开耳目,也轻轻转到后院。后院应该是从前官府大人的私所,这个官府大人想来是个颇有品味之人,将这处小院打造得十分精致,满园栽着梨枝花木,疏落有致,与前面公堂迥然不同,难怪扶文国的主帅会占用这处府衙作为大本营。
凤辰上了小楼好一会儿,金奉烈和那壮得像个大陀螺的扶文国主将,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白锦玉细看,苏策和宁王凤麟并没有跟着,看来这两个人还缩在暗处不敢暴露。跟着金奉烈的,竟还是他在西赵选婿时带着的近臣李政敏。
白锦玉咬了咬牙,这个金奉烈来这么迟,明摆着是摆谱故意要给凤辰吃憋。再加上她之前看到他们事前捣鬼的画面,白锦玉九成九怀疑他们是要在宴席的时候给凤辰下毒,不禁心中捏了一把汗。
金奉烈和那大陀螺都上了楼,一批仆从陆续端着菜肴和酒水往小楼里送入。
她整了整自己腕上的袖箭,又摸了下缚在腰上的软剑,心里把金奉烈骂个狗血淋头。
她得阻止凤辰碰那壶酒,但是她眼下也不能立即现身坏了凤辰的正事,毕竟他今日到这儿应该是带着任务的。
思前想后白锦玉决定先看着再说。
她伏身将那灯火通明的小楼打量,楼上楼下都有卫兵把守,不太好接近。
她悄悄转到小楼的后身,这里倒没守卫,一棵梨树花繁叶茂正好在那间开着窗户的主厅旁边,白锦玉足下一点静悄悄上了树,轻得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身黑衣的白锦玉像膏药一样贴在繁花如雪的树枝上,她微微转头,正好可以将厅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白锦玉的心就像被火燃烧着,又紧张又兴奋,那个皎若兰芝的身影让她挪不开眼睛。
她掐了掐大腿,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一遍遍給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满屋子的人,可她眼里竟只有他。
“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与晋王殿下重逢。”屋内,金奉烈客气的声音含着某种讽刺。
果然,那扶文国的大陀螺主将立即就惊讶道:“王太子,难道传言属实,这位谋士就是前不久被徵朝指证谋反削去皇籍的……晋王?人人都言那晋王是三秦第一绝色,人间珠璧,怎么这般……”
他盯着凤辰唇上的胡子,大概很难接受珠璧长胡子。
“他当然是,”金奉烈的爪牙李政敏当即高声道:“晋王殿下曾与我们王太子多次照面,晋王殿下如此雅士,谁人见了不是过目难忘呀!”
面对李政敏刻意的一口一个“晋王殿下”,任庄主和任鹏的拳头都捏了捏,凤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了笑,平和道:“李大人你认错人了。”
李政敏脸色一怔,当即就要强辩,被金奉烈一个眼神扫射,立刻闭了嘴。
白锦玉抿唇发笑,胡子怎么了,胡子也好看!
凤辰这装蒜当真是四两拨千斤,他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应要和他较真,他一定好生应付,那么可能今日的主题給带偏了。
金奉烈可能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及时制止了李政敏。
这让那个大陀螺主将有点蒙圈,不过他过了一会儿即道:“先生的谋略城府实在如雷贯耳,三个月前先生刚到南境,不废一兵一卒就竟让我国损了一名得力军师,今日先生前来,真是让人如履薄冰啊!”
凤辰淡淡道:“将军此言差矣,那位军师并不为我们所杀,他出使我朝的营帐后是完好无损回去的,他是被你们在洛城的那位主帅处死的。”
大陀螺微眯着眼睛道:“可正是先生出的主意,赐他诸多财宝回来,他才会被主帅怀疑!”
凤辰无辜道:“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念在那位军师辛苦一趟实在不易,好意让我们元帅多給他一些犒劳,也想请他回国之后为两国和平多说些好话。可谁知,他那么耿直,将所有财物悉数上报,而后偏偏你们主帅不为感动,反而觉得他定是出卖了什么机密给我朝才得到如此丰厚的财物……”
凤辰叹一口气:“此事实在是误会一场,那位军师真的都没有出卖任何秘密,他是枉死的!”
大陀螺和金奉烈噎住,原本想揭穿他借刀杀人,可他有理有据一番说辞不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还讽刺了扶文国自己人不相信自己人。
“你少得意!”大陀螺身边有属下冲凤辰怒道。
金奉烈以眼色拦住那人,干干地笑了笑,抬手端起身前的酒杯举向凤辰:“先生口若悬河,本太子佩服,情不自禁要敬先生一杯。”
凤辰微微莞尔,长指拈起桌上的酒杯,拱手相呈。
眼看凤辰要喝酒白锦玉心里一急,袖出暗器欲打,还没打出,忽听耳侧生风肩上狠狠一痛,整个人被一道猛力向后一拽!
她抬手格挡身子掉下大树,眼看就要坠地,她凌空一个鹞子翻身,伸手在树枝上带了一下,轻稳落地。
然而还未喘息,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她刺来!这剑快得不可思议,白锦玉下意识身形展动一退丈余,险险逼过。
她这一避,来人顿了一下,像是始料未及居然有人能避开这一剑。但仅仅一顿,他就脚踏流星向白锦玉追过来。
这人出现得太快太突然,白锦玉刚才在树上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当她察觉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出招了……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武功之高超。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已脚下轻点飞鸟一般掠上了一座小桥,又自小桥掠上了梨树。但来人身法快逾飞鸟,瞬即就已追到。
一阵劲风擦过后颈,剑已经碰上了她的衣领,白锦玉一个机灵游鱼般在树干下滑了半圈,纸鸢似地落到了地上
心里暗惊对方好俊的身手,但白锦玉心中也作出一些判断。
这个人绝对不是这里的卫兵!因为他也和她一样全程起落都在避免发出声响动静,似乎也不想引起这府里人的注意。
白锦玉回想刚才他把她拉下树稍的那幕,她当时正准备用暗器击落凤辰的酒杯……所以,这个人是以为她要袭击凤辰,是想要阻止她!
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这么一想,白锦玉打算先把他引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展开身法,兔起鹘落般飞跃不停,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树梢,将他往僻静处引去。
人来得很快,剑光如匹练般向她冲来,白锦玉一抖手,抽出腰上软剑与他横挡。满园梨花如锦,二人身影连轴翻翩,只见他们的衣袂像两团伞面一样飞转,绝对看不见丝毫空隙。
轻功是白锦玉的强项,但打架并不是她擅长,当对方第二十剑向她刺来的时候她已经力有不逮,一道银光抹来,她应急后仰,一起身,如芒的剑尖已经直抵她的咽喉!
白锦玉后背吓出一片冷汗,顿时不敢再动,目光震悚地盯着戳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
这?
淬炼的逼人寒光,精美的镂雕扭丝螭纹,这剑……好生眼熟……
居然是屠割!
白锦玉眼睛一亮,抬头向持剑的人看去,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阔肩挺背,身姿薄韧,楼内的点点灯光和天上柔絮的月辉连成一片,透过树梢,照在一张白玉般冷峭的脸上。
风采依旧。
“谢遥?!”
白锦玉不敢相信地呓语。
对方也认出了她,冷过山巅冰雪的目光动了动,很震惊的上下打量起她,随即抵在她脖子上的剑收了力道。
他不是谢遥是谁?!
谢遥没有死?
他还活着!
白锦玉震惊中喜泪交加,正欲相问,谢遥伸出一指示意她噤声,侧首瞄了一眼凤辰尚在的小楼。
谢遥将屠割收入剑鞘,一个眼神会意,白锦玉按下震惊疑问先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二人悄然上了小楼的屋顶,谢遥轻轻揭开两片房瓦,白锦玉探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凤辰已经口角含血倒在了椅榻上,任庄主和任鹏一脸焦急扶在他身边,金奉烈和那个大陀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好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羔羊。
白锦玉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谢遥及时伸手,她的两滴眼泪全都落在了他手里。白锦玉茫然地抬头看谢遥,只见谢遥不仅不着急,还一副嫌她坏事的表情瞪着她。
白锦玉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木木地看着谢遥,擦掉颊上的眼泪。谢遥这才收回了手,并且好像威胁地乜了她一眼。
谢遥还是那个谢遥。
这时,只听凤辰在下面捂着胸口道:“我不想死……好,只要主帅给我解药,我就回去说服程将军,让他撤出云城!”
李政敏道:“大帅千万不要相信他,此人诡计多端不能留他活着!”
凤辰喘着粗气,嗤笑李政敏:“说出这样的话你也算盟友?如果我是你们,我倒觉得我可千万不能死?”
“哦?”那大陀螺好奇道:“此话怎讲?”
凤辰咳了一下要说话,那任庄主几乎跪着求他:“你别说了,我这就带先生回去诊治!”
凤辰摇了摇手,仍然对大陀螺道:“主帅可知陈某在云城、在南境得人心若何?现在云城虽然面临弹尽粮绝,但是仍是军民一心上下团结,少的就是决一死战的士气。如果我今日来死在你们这里,以陈某在云城和军中的那点薄名,我相信一定可以激发出程将军和城民为我报仇雪恨的决心,到时候,主帅你想速决这战役的打算恐怕就要落空了!”
大陀螺一听,果然面露犹疑。金奉烈连忙从旁道:“他在危言耸听,你不要听,区区一介平民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本事?!”
他刚一说完喉上就一紧,任鹏已经一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没有危言耸听!你如果不信,就试试看吧!”
“你敢?!”金奉烈方才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要防备凤辰身边的人手,这会儿被人拿了顿时面如白灰,他一招手,七八个厉国的卫兵就抄起刀枪嘴里喊着“住手”“大胆”将任鹏围了起来。
脚步声急促响起,楼下的卫兵听到楼上的声响也全都跑了上来。
卫兵首领对任鹏道:“快些放手,如若不然你必死无疑!”
任鹏一点不吃这套,反而把金奉烈又掐了掐:“来啊,老子死了拉个王太子上路也值了!”
李政敏一旁连连呼告:“放下王太子,放下王太子,有话好好说……”
“好了好了,”那个大陀螺朝两边摆摆手,此刻倒好像成了中间的调停人,他转过来对凤辰道:“你想要解药可以,但是一座云城可不够!”
“你要什么?”凤辰的神情越来越涣散,呼吸也似乎越来越短促,任庄主急得脸色煞白,将他靠在肩膀上。
白锦玉捂着嘴巴,心惊胆颤,不知所措的看着谢遥。因为他的表现,她刚才还以为凤辰是假中毒,可是眼下怎么看起来像是真的中毒了,是以她不懂为什么谢遥还能如此不动如磐。
“我要云城、辉江、白都三座城池!”大陀螺面露贪婪的目光:“你们撤出这三城,我就给你解药!”
凤辰犹豫:“三座城池……这……”样子十分为难。
大陀螺喝道:“你就快没命了!”
凤辰虚弱地想了想,艰难道:“好,我答应你,说服程将军半个月之内退出三城……快给我解药!”
凤辰真的答应了,大陀螺倒有点愣住了。
凤辰补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某必定说一是一绝不违背。如若做不到,将军就把云城困下去,陈某也迟早死路一条。”
大陀螺想了想,道:“好,这个对本帅有利无弊,本帅就相信你!来人,把解药给先生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仆从就拿了个小葫芦瓶子过来,任庄主踉跄着扑上来把瓶子拿走喂凤辰服下。这时凤辰已几乎快昏迷了。
“他怎么还这样?”任鹏仍然捏着金奉烈的脖子。
大陀螺说:“放心,那确实是解药,保证回去休息一日就好了!”
任鹏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金奉烈,一旦得生的金奉烈赶紧退开任鹏两丈。
“谈好了吗?”任庄主冷声问大陀螺。
大陀螺看了下凤辰道:“先生已经允诺了便谈好了了。”
凤辰也微弱地点点头。
任庄主当即把凤辰搀起,冷硬道:“好了我们便告辞了!”说着看了任鹏一眼,一起往门外走去。
屋顶上的白锦玉和谢遥相视一眼,轻烟似的落地,往黑暗处撤退。
任庄主扶着凤辰将走到门口,金奉烈忽然对门边一个厉国的卫兵使了一个眼色,任庄主刚跨门槛,那个卫兵当即猛地一跃,全力一脚踹在任庄主的后背!
任庄主毫无防备惯性向前一冲,带着凤辰一下撞向栏杆,这时另个厉国卫兵猛蹬栏杆一脚,木质的栏杆咔嚓应声而断,任庄主下意识自己扒住栏杆,手里的凤辰却直接飞了出去!
大陀螺一声大呼:“干什么!!”这一声是对那些卫兵吼的。
白锦玉应声回头,就见凤辰从楼上坠下!
她大惊失色一掠而上,燕子似地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兜住了他的腰肢!
凤辰落地,迷迷糊糊看着接住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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