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楼,当是美不胜收,但,它是栖鹿台……白锦玉目晕头眩,感到自己真顶不住了。
浑浑中,她任由刺客挟持着一步步往后登去,直至一片嘈杂至近,她恍惚低首,就看到了凤辰。
不只凤辰,皇帝、太子、谢遥、言洛、秦坚、苏策、王玄子、司马玄……不少英华殿上的人都闻讯而至,但一片云云锦绣中她就一眼只看到了凤辰,同她一样满目惊骇的凤辰。
栖鹿台上的守卫也簌簌奔下,他们与禁卫军一起,前后夹击将刺客和她围成了个铁桶。
白锦玉与凤辰遥遥相对,熙熙攘攘的寒刀利刃犹如关山阻隔,将他们分隔在了迢迢的两边。
闯入栖鹿台的女子惟剩死路一条。
她没想到帮乌穆的这个忙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但为乌穆而死,她也并无后悔可言,她只是,只是忽然好舍不得。
禁卫大将军一见皇帝,速速奔至跪下:“陛下,末将该死令宫中闯入刺客,臣等护驾不利,让刺客挟持晋王妃娘娘至此,眼下末将已不知该如何进退……请陛下圣裁!”
圣裁?
这除了灭刺客可还得杀凤辰的老婆啊!
凤华沉默。
“这是皇上?”刺客问白锦玉,白锦玉背朝着他看不见他的脸。
白锦玉叹了口气:“你逃不了了,省点力气吧说不定我们都能少中几个窟窿。”
“闭嘴!”
“你不知道这栖鹿台对女子有禁令吗?入者杀无赦,而且是斩立决。其实你不用杀我我今日也要死了。”
“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中计了!”白锦玉对刺客道:“下面这个大将军可是个狠人,在别处你拿我当挡箭牌他奈何不了你,所以他就把你往这里赶,因为就算是我,到了这栖鹿台也可死了。”
刺客震惊,目视周围一圈,果见包围的大军仍然步步压进,甚至不少弓箭手已默默将弓弦拉满。
“哈哈哈,”短暂的沉默,刺客突然大笑,笑得癫狂而悲怆,继而怀狷道:“原来我今日要死了,原来我是这么个死法!这场面……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他目光刮过白锦玉:“况且还搭上一个王妃,倒也不吃亏!”
“狂徒你快放下……”
“住口!”
出声的是司马玄,制止的是凤辰,制止他露出不该暴露的信息。
司马玄震惊看着凤辰,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干什么啊,那上面的是……”
凤辰道:“栖鹿台建成之初即有明令禁止女子登台,违者,杀无赦!”他的声音理智得就像用水洗过,不杂一丝感情。
“杀无赦?”司马玄心惊于这三个字,猛地朝登台的长阶看去。
不止司马玄,在场者几乎同时一阵倒抽凉气,不明情况者自然震惊于这条禁令,既知情况者则是震惊于晋王殿下居然会自己这么说。
“晋王殿下深明大义!”
朗声者是尚书令秦坚,他稽首赞过凤辰,即回身对禁卫大将军道:“大将军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这有法可依之事你还要等陛下‘圣裁’?”
大将军听出他话中深意,拱手拜道:“末将不敢!”果断站起,毅然走到禁卫中拔剑挥斩:“众将听令……”
“将军且慢。”凤辰喊住大将军。
闻声的谢遥、言洛面上皆豁然一松,司马玄则直接说出了口:“哎哟吓死我了!”
凤辰瞧了他一眼,走出两步,一掀衣袍向凤华跪下:“臣弟有一请。”
凤辰这一跪,栖鹿台下刷地一下安静了。
白锦玉看着,眼眶簌地就红了。
“晋王起来说话。”凤华伸手去扶凤辰,抬了两下,凤辰纹丝未动。
司马玄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心正稍宽,只见凤辰抬首,面沉似水地向凤华道:“臣不是为王妃求命,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凤华略一沉吟,道:“你说。”
凤辰道:“禁卫神勇出兵神速,眼下重兵包围此刺客已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臣只是想在大将军发令之前借一须臾,向我王妃话别。”
“话别?!”人群犹如冷水浇铁,瞬间炸开了锅。
谢遥、言洛、司马玄都僵住了。
之后,空气突然又归于如死一样寂静。
“请父皇恩准晋王!”是太子凤煜一步跨出,陪跪在了凤辰身边。
“下臣斗胆,请陛下怜悯小女!”苏策也出来跪下。
储君、皇弟、臣子,凤华垂了垂眸,再扶凤辰:“朕当然准!”
灯月明明,芳树静美,合围的禁卫分开一人宽的口子,众人屏住呼吸,目送着凤辰一步一步走上白如盐雪的台阶。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隐退了,白锦玉看着凤辰形单影只地走上来,一袭与她同色的紫衣,停在了离她还有五六级台阶的地方。
凤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灯火下他俊美的面孔色白如纸。
眼前的形势已然一清二楚,栖鹿台如此严峻的禁令之下,不管她是晋王妃还是皇贵妃,都没有任何生还余地了。
她想起几个月前凤辰还曾勒令提醒她绝对不可再靠近栖鹿台,可惜她辜负了他的提醒。
她辜负他的,又岂止只有这个提醒呢?
白锦玉将眼泪忍下,凤辰正看着她,她不想自己显得很害怕,不想凤辰太难过。
四目相对中,凤辰道:“你我成亲七载,我对你委实少恩。”
他喉咙哽咽,停了一停,才继续道:“唯有近来数月才予你稍有体贴,我以为,你我夫妻之情亦可就此日渐深融,谁知竟快得这样转瞬即逝……”
凤辰的伤心神色几乎绞碎了白锦玉的心,她不忍道:“殿下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从前是我不知珍惜,今日其实……错也在我……”
凤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栖鹿台是上天授意而建的迎仙台,是神仙怜悯苍生疾苦为点化众生而设的所在,关系江山黎民的安宁福祉,神圣不可冒犯。澜上仙人在它建成之初为它卜事,言女子接近不祥,必有祸至,所以才有了这一禁令。”
白锦玉吸了吸了鼻子,已然领会他言下之意,于是强作坚强道:“臣妾今日违背,死是应该的,只求不牵连殿下就无憾了。至于恩爱,可能臣妾命中福薄,殿下不要太难过了。”
凤辰默了默,眼中聚满晶莹:“爱妃深明大义,感我肺腑。你今日虽非主动亵渎神台,但法不可因一人而废,为夫不能徇私保你。你且记住,你是为国而死,本王永生永世以你为荣,会一直怀念你直至岁尽。”
凤辰的声音很坚忍,听得人于心不忍,白锦玉一点头,泪珠雨落纷纷。
一滴泪珠划过凤辰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挟持白锦玉的刺客,道:“我爱妃因你而成百罪之身,殒身后也不能葬入宗室,本王应恨你,但是本王现在求你……本王是以一位人夫的身份恳求你,请阁下为我割一缕妻子的发丝,我今生已不能与妻子同葬,只想得她寸缕,百年之后能有她一缕香魂伴我长眠,则于愿足矣,望阁下成全!”。
刺客气息沉重,他看着凤辰,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刀。
凤辰的话击碎了白锦玉伪装的所有坚强,可说她此时此刻才知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她后悔了,她想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不想帮乌穆了,哪怕乌穆救过她的命,哪怕乌穆帮了她很多次,哪怕他对她好得不要命……她也不帮了。
因为她内心已十分地确定,她更不愿意和凤辰分开。
“殿下,”白锦玉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抽泣对凤辰道:“不要告诉奈儿今天的事,他还小,就跟他说娘亲去远游了,要过好一阵子才回来……他还小,你他日给他再找一个娘亲,他应该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忘记你……”凤辰苦笑。
这一笑,白锦玉心如刀割,到了这一刻,她意识到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夫君,”她轻轻唤道。
凤辰望着她。
白锦玉道:“我们这辈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但是已经这样了,也只好这样了……但如果有来生,我保证,我一定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绝对……不离开你。”
听言,凤辰怅然地缓缓闭了闭眼目,这一幕,白锦玉觉得自己真是太罪孽深重了,让凤辰如此,她真的比万箭穿心还难过。
这样的折磨不可再继续了,白锦玉决然地侧过脸去,对凤辰道:“殿下走吧,快走吧,请离开这里,我不想你看我被扎成窟窿的样子,求你……”
话未说完,她左肩上猛被一推,她被惯力推得踉跄下好几级台阶,就被推进了凤辰怀里!
下一瞬,一枚飞箭擦着她的耳际“嘭”的一声射中了她的身后!凤辰稳稳搂着她退远,十数名禁卫一涌而上,或枪或剑刺穿了刺客。
台阶下,谢遥手里握着一弯长弓,弦上箭已逝;台阶上,刺客跪倒在地,身上、口中汩汩鲜血而出。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刺客竟在最后一刻放了自己!
难道是她和凤辰说的某句话触动了他?刺客也有心软的时候吗?
扑咚一声,刺客彻底倒地,众禁卫一齐收刃,刺客的尸体在台阶上滚了几级,才最终停下。
这一切发生极快,白锦玉还没消化,森寒的兵刃已一齐向她调转来。
白锦玉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凤辰:“殿下该走了!”
要来的终究会来。
她不再看凤辰,真的,她怕看了就没有这份赴死的勇气了。
“请王爷回避!”大将军踏前走过凤辰,径直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恭然道:“娘娘莫怕,末将亲自动手绝不让娘娘有一丝一毫的苦痛。”
白锦玉的手已忍不住的颤抖,她撑出最后一点样子,点了点头。
大将军举刀,这时,一个苍健的声音破空大喝一声:“女子近栖鹿台不祥,难道杀忠就祥了吗?!”
大将军的刀应声停住,他朝台下看去,说话者是个身着三品官服、一身正气的老者。
所有人都盯向这个老者,只有白锦玉本能地去看凤辰,她看见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不着痕迹的抬了抬。
这,也就够白锦玉察觉出他的心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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